那个什么鬼乐队后来又来了一位编曲人。他由新裤子男人推荐,自告奋勇找上小刘。他姓杨,以前是个杂志编辑。小刘知道那本杂志,她在琦琦的书架上见过它。小刘听琦琦说那杂志总共就出了四期,她还嘲笑说那种东西居然能出到四期,她都不敢想象世界上买那玩意儿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到底是生活的有的么不如意,有多么渴望一些情绪输出才会去买那个杂志。她告诉小刘那杂志里收集的音乐都是被人嫌弃的音乐,只有最讨厌生命,同时又最热爱生命的人才会去听那些玩意儿。她说那个主编的品味太差,差到连琦琦都完全认同了文章里面的大多数观点。

小刘觉得那不对,她不认可琦琦所说的。她觉得那个主编很有想法,他爱音乐,更爱摇滚。她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热血,从每首音乐感受到了陶醉。她觉得那个主编选得歌都很好,也觉得琦琦很喜欢那个主编。她喜欢讽刺,喜欢拿自己开玩笑。她总是在贬低自己,可她可不是看不起她自己。她自大,自恋,还自以为是。她只是不想把那些东西,表露出来,表现在每个人面前。要知道,我们每个人从小就被教导要谦逊,要低调。所有天赋都不值得炫耀,所有成就都一文不值。我们所做到的,所未曾做到的,所渴望做到的。在成年以后都必须收起来,把裤腰带勒紧,这样才不会让只有半桶的纯净水从某个短板处漏出来。

小刘就是羡慕琦琦这一点,她可以拿这种品质做文章,她可以大胆的说我谦虚死了。当然这些品质都不值得赞扬,尤其是在那个世人都忘了怎么跳秧歌舞的年代。它比想象的更要脆弱,只要一次失败就会让虚无趁虚而入。

当姓杨的男人来到了排练室时,琦琦完全无动于衷。她看上去累得要死,应该说她那副样子已经好几天了。她每天都最早到排练室,又最后一个走。她每天喝好几瓶水,又去好几次厕所。她再也不弹错音,也不错拍,那些solo变得精准无比,却又死气沉沉。她每天都在练琴,练了成千上万遍,只有她还觉得不够,就算那些音符已经彻底失败了她还在练。小刘有一次骂她,差点打了起来。小刘问她还想不想好好玩,她却问小刘有没有练习,她老是错拍,而且演奏中也平凡失误。实话说那怪不着小刘,弹唱就是个忙碌活,分心一点都不行。但她还是反驳了,她认为小刘没有足够认真,认为她太过于懒散。她的自负,自责在那一刻突破了极限。

小刘当然也不会让着她,她也已经受够了她那副绝望的眼神。从一开始她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对抗绝望,现在倒好了,当绝望真来临了的时候,有人就只想到自己了。小刘叫她不想干可以滚蛋,不要搞得自己多伟大一样。琦琦却回答对不起,是她失态了,是她做的还不够好。那一刻让小刘很想给她一巴掌,她甚至不觉得她是琦琦,而是一只不知上进的**。她气炸了,瞪着鲫鱼,她发现鲫鱼也生气,煤团也生气。那晚的排练当然就不了了之了,那种氛围下没人可以好好练习。

等回家后小刘去了琦琦房间,那时候小刘已经冷静下来了。她问她为什么那样,琦琦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刘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回答。于是小刘走了,她觉得那是编曲人的问题,少了依然没人心里有底。她们得再找一个人,一个同样爱摇滚的人。可那并不是琦琦想要的,是的她病了,具体是什么病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病了,病恹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弹吉他了。即便说医生说她很健康,她比多数那个年纪的人都健康她还是感觉她不行了。她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她哭,抱着枕头哭。被窝里都是泪水,到了后半夜又全是汗水,她想。世上所有的音乐与梦都会在一处交织而后破灭,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乐观主义的死亡是它从未存在过。小刘也记不得这是哪里看到的东西了。当她睡醒已经到了下午。天空下着雨,雨水从窗户扑进了屋里。她急忙关窗,可地板已经湿了。熙熙攘攘的雨声从屋外传来,三月份的那场雨她还记得,那是个美好的日子。她又想去钓鱼可琦琦不可能和她去了,她觉得那事情就发生在昨天,又觉得那事情发生在很遥远的过去。时间好像变得很快,同时又慢的足矣让人害怕。她还想去找琦琦问问昨晚的事情,于是她做好了准备,就算是等一整天她也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知道夏天的炎热容易冲昏脑袋,所以在清凉的雨水中可以有所突破。她守在琦琦的房门前,只发现她不在家。小刘欣喜若狂,一场雨可以洗刷掉许多东西。就像三个月前,当她们选择在雨中垂钓,她们会解决许多情感与非情感的问题。然后一起享受一场狂欢,一场属于音乐与羞耻心的狂欢。于是她追了出去,理所当然的带上了钓具与食物。她搭上了那辆公共汽车,又去了便利店买了个饭团。那些画面历历在目,除了这一次她所面对的是成熟的枝叶,是已经度过了春天,活到了夏天的那些已经成熟的树叶。

她淋着雨,拎着塑料袋。慢步在街上她在等待一次好运,她已经试着给琦琦打过电话了,她打了三次,时间各不相同,但都没有接。她大概知道她在哪,就在那个公园,那个长凳哪里。如果不是就是那个亭子,如果也不是,那就是那条河。如果那条河也没有,那就是那片“海”。她只能在那些地方,如果不是,她就哪里都不在。小刘心怀期待的走向公园,然后她没有找到琦琦。她在亭子下,在河边都没有。最后她花了三个小时才来到了石狮子前,那时候琦琦正坐在上面。

她显然已经坐了很久了,头发都黏在头上,衣服都被浸湿。她望着对岸,在一片迷雾中,只有些许橙灯可以穿透那里。小刘的到来她发现了,但她没管。她依旧坐在上头,望着对岸。小刘问她。“老大,你还弹不弹吉他啦。”

“弹啊,肯定弹啊。但你得等这场雨下完,等下一场雨也下完,等世界上的每一场都雨都下完后我才能好好弹。现在我当然还可以弹,我也放心不下你们啊,但我现在弹不好了。”

“是因为依然的事情吗?”

“不是,是因为雨的事情。”

小刘终于觉得琦琦疯了,但琦琦没疯,琦琦知道,她觉得小刘担心太多了,小刘更像疯了。

“老大。”

“诶!”

“你下来吧。”

“你上来吧。”

“那你可不要疯了啊。”

“我可不会疯,我还欠你们一张专辑呢,我怎么能疯嘛。”

“那专辑弄完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啊,我也弄不明白啊。”

“老大。”

“诶!”

“走啊!”

“再等等吧,等雨下完了就走。”

“那你要听我唱歌吗?”

“唱啊,快唱唱那个石狮子,唱唱依然,唱唱我们的明天,唱啊小刘,唱啊,拼了你那条就快要死了的老命唱啊。”

“后营路上慢步的孔雀啊,叫你时别回头。”

“我不听这个。”

“但我就要唱这个。沥青路上慢步的孔雀啊,有人看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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