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桌子上的残梦微微歪了下头,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你能在这里,那我也能。”
张折纸哑然。社交贫瘠的大脑面对这种近乎不讲理的回答,彻底宕机。隐秘角落被发现的慌乱,加上被残梦用如此诡异姿态“俯视”着吃饭的窘迫,让她僵在原地,连手中的饭盒都忘了放下。
“不吃饭吗?”残梦的声音冰冷中透着一丝无机质的呆滞,她就只是这样问到。
“啊...” 折纸依旧语塞。被盯着吃饭本就怪异,更何况是被残梦同学以这种...不太像是人类行为的状态盯着。
“我看你刚刚还在吃的,”残梦的头又歪向另一边,“因为我的到来,会影响你的进食效率吗?”这问题问得既像认真的学术探究,又像带着点恶劣的戏谑。
“那个...” 张折纸试图组织语言,但就在这时桌子传出咔的一声不祥的脆响——
“唔?” 叠放的桌子下层一条桌腿突然不堪重负地歪斜。
变故来得太快,折纸的思维甚至没来得及预警,接下来就是砰的一声——
等折纸从眩晕中回神,发现自己狼狈地摔倒在地,而残梦则摔进了更深的角落,被一张翻倒的椅子压在下面。
“残梦...!” 折纸顾不上自己,有些慌张的爬了过去,奋力挪开压在她身上的桌椅。扶起残梦时,她的心猛地一沉,残梦右侧额角洁白如雪的发丝间赫然洇开一抹刺目的鲜,血液蜿蜒流下,沾湿了她长长的睫毛,迫使她紧闭着右眼。然而,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啊,折纸,” 残梦用那只完好的左眼看向她,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问天气,“你没有受伤吧?”
折纸身上除了些许撞击的酸痛,并无大碍。但此刻她顾不上疑惑残梦的“优先关心”,满脑子只有止血包扎。“你...我...” 社交恐惧让清晰的急救知识在嘴里搅成一团乱麻,“医...医务室...先...先去医务室!”
“可惜了,”残梦的目光此刻却转向地上打翻的土豆牛肉饭,汤汁和米饭混在一起一片狼藉,“还有那么多,你还没吃饱吧?我们先去吃饭。”
“这...这不该是该关注的事情吧...!” 折纸翻阅脑袋里的知识储备将其转变为伤口处理的行动,掏出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残梦额角的血迹。
“可是,吃饭对人类来说不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基础需求吗?是很重要的,”残梦逻辑清晰地反驳,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的意味,“一直盯着你吃饭,我还没吃,我也饿了。我们去食堂吧。”她试图站起来。
“不...不行啦!伤口...伤口必须先处理!”平时或许会感慨这位同学的思维回路异于常人,但此刻,紧急状况完全压制了她的好奇心。她不由分说地拉着还有些不情愿的残梦,快步朝医务室走去。
“唉,可是午休要结束了...” 残梦被拖着走,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货真价实的遗憾。
…
“表皮轻微擦伤,无深度创口。颅骨无损伤,颅内无出血迹象。” 校医绮莉娅·科娜莉雪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没睡醒,但她手中动作的精准利落形。她刚刚用一张生物凝胶敷料利落地覆盖了残梦额角的伤口,接着拿起一个半透明的便携式CT扫描仪,在残梦头部快速扫过,屏幕上瞬间显示出清晰的骨骼和软组织影像。她瞥了一眼结果,语气笃定。
“那...那就好...” 张折纸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这位校医女士的形象上身高与折纸相仿,约一米五,却穿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白大褂,里面是松垮的大衬衫和居家短裤,脚踩一双毛绒拖鞋,配着白色丝袜。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那对黑色兔耳发带。脱下这件象征性的白大褂,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沉迷网络的宅女。折纸的目光看向她的办公室,一台顶级配置、闪烁着RGB灯效的游戏主机,旁边是包裹性极佳的电竞按摩椅。
绮莉娅摘下口罩,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包扎好了。想回去上课也行,想偷个懒我也可以给你开个假条,下午就在这儿睡大觉。医务室的床,舒适度可是经过我亲自认证的。”
折纸环顾四周,她大概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里。除了常规的诊疗区,旁边隔间竟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小型外科手术室,精密的机械臂安静地蛰伏在手术台旁,在AI辅助下,能让一位医生完成数人的工作。折纸听说过,如果有医生能接入脑机接口操控这些设备,甚至能独立完成一些复杂手术。小型化、智能化的医疗设备被巧妙地集成在这个校医室里,其功能完全不亚于正规医院的小型诊室。她也听闻过,这位看似懒散的绮莉娅老师,专业能力其实非常过硬——虽然此刻她保存游戏存档的动作,实在让人难以将两者联系起来。
“你也是,”绮莉娅叼着棒棒糖,整个人窝进她的电竞椅里,灵活地转了个圈面向折纸,指了指旁边桌上的另一个游戏手柄,“照顾‘病人’是个绝佳的不上课理由哦?要不要也来张假条?正好陪我打两把,刚更新了新DLC。”
“啊...那个...我...我还是要去上课的。不能...不能辜负学生的职责...” 折纸有些慌张的连忙小声回应。
“唉,真是好孩子,”绮莉娅拖长了调子,虽然她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并不比折纸大多少,“看你这样子,明明很像是那种能在家里把高难度RPG玩到全成就的类型。”
“其实...我不怎么玩游戏。” 折纸老实回答。
“嗯,好孩子。” 出乎意料地老师带着一丝真诚的笑意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赞许。“然后,你的这位,是朋友吗?”
“啊...” “朋友”这个词汇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折纸心中激起陌生的涟漪。校医...把她和残梦当成了...朋友?这个词熟悉得无处不在——番剧、漫画、电影书籍——却又陌生得从未降临在她贫瘠的社交荒漠里。送受伤同学来医务室,看起来的确符合“朋友”的行为...但是...不能让校医误会,也肯定会让残梦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毕竟那句冰冷的“你真傻”还在耳边...
“我...我...不...” 否定的话艰难地挤到嘴边。
“唉?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绮莉娅把嘴里的棒棒糖棍熟练地转到另一边,搭着脑袋一脸懒样的盯着自己,“这种小问题都回答的这么墨迹,不是仇人就是百...啊,稍等。”她的话被口袋里的手机铃声打断。她迅速掏出手机:“喂,校医室,请讲。”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绮莉娅慵懒的神情瞬间收敛,瞬间十分严肃:“这样啊,明白了。我马上过来。” 她语速加快,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将手机塞回口袋,迅速整理好了旁边呢急救箱。
“没什么事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了,残梦同学想在这休息也行,”她一边快步走向门口,一边语速清晰地交代医嘱,“伤口别碰水,三天后找我复诊或者自行去医院检查都行。”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单向透明的自动门后,留下室内一片突然的寂静。
“...”
现在,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那...残梦同学好好在这里休息...我...我先...” 折纸局促地开口,只想逃离这微妙的安静。
“你不是三点钟才有课吗?” 残梦躺在诊疗床上,微微歪头看向她。
虽然她的表情依旧缺乏变化,语调也平板无波,但这句陈述却像一句无声的挽留。折纸立刻掐灭了心中刚冒出的一点苗头,不要那样自以为是。人家只是陈述事实。
“我...” 折纸绞尽脑汁想编造一个必须离开的、无法拒绝的理由,“...先回去...要...要...” 借口卡在喉咙里,显得苍白无力。
“唔...” 就在这时,残梦突然抬手,轻轻按住了贴着敷料的额角,虽然表情变化幅度不大,但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类似痛苦的神色。
“呃...那个!”折纸瞬间慌了神,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有没有朋友...我,我去喊他来照顾你...!”
“这里只有你认识我。”残梦语气平淡在说一个仿佛与己无关的结论,“而且,我好饿,想吃点东西。”她说着,已经自顾自地坐起身,开始穿鞋。
看着残梦准备独自行动,那句“我陪你去吧”几乎是未经大脑,顺理成章地从折纸嘴里溜了出来。
…
“人类,真是很脆弱的生物。” 并肩走在空旷的校园小径上,残梦忽然开口。她一边走,一边用指尖极其小心地触碰着额角的敷料边缘,语气里带着一丝仿佛置身事外的奇特感慨。
“是...吧,”折纸有些意外她会聊这个,顺着话头回应,“特别是太空时代开启后...人类更意识到了这点,所以现在各种科技都在改造身体...义体、基因强化什么的...”
来到食堂门口,果然,午休早已结束,大门紧闭,里面空无一人。“啊...果然已经没东西了。”折纸有些无奈。
“那就去校外。”残梦毫不犹豫地指向校门外那条热闹的学生们都爱去的步行街。
当两人并肩走在通往校外的林荫道上时,张折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边走着的是残梦。那些擦肩而过的同学,无论是去上课还是去小卖部,在与她们交错后,几乎都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回头投来或惊艳、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那些目光如同聚光灯,让习惯了当背景板的折纸感到一阵轻微的不适。
她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这是第一次,在学校里,有人以相同的速度、相同的步调,走在她的身边。仿佛…真的是在结伴同行。
然而,这份“同行”的感觉虚幻而沉重。折纸完全看不透身边这个白发红瞳的女孩。她虽不善社交,却自认能敏锐感知他人的情绪底色。但在残梦身上,她捕捉不到任何可解读的信号。无论是初次相遇的离奇,还是她一言一行中透出的非人逻辑,都像一场难以捉摸的梦境。而那句冰冷的“你真傻”,如同一个烙印,让她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的靠近会被视为自作多情的打扰。可对方又是个“病号”,责任心又让她无法离得太远。于是,两人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若即若离的距离。
更让折纸无所适从的是,残梦似乎对这种沉默毫不在意。她就那样安静地走着,目光平视前方,仿佛身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流动的空气。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以一种奇特而微妙的距离,就这样沉默地行走在午后渐起的微风中。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