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乐队去到北方已经七月了,她们乘坐绿皮火车,在人流中穿梭。每一次安检都让她们心惊胆战,每一次走动都让她们盯着乐器。一开始人少,她们还可以把琴丢在一些宽敞的地方,到了后面她们就必须抱着它们。如果不这么做一定会被偷走,或者弄坏。

那时候她们已经开了好些场live。排练室里有好些她们的海报,livehouse里也有。小刘不太喜欢宣传,但那是乐队都必须经历的。她们当然可以默默无闻的演出,然后期待着一次运气极好的报道,这样她们就可以继续经营下去。但那根本不现实,就算和某些非常出名的乐队一起演出也不行。的确,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乏一些热爱闲逛的伟人,但他们不会为了小刘那支莫名其妙的乐队感到些什么。就算他们被一些已经成名的乐队吸引,他们也只会关注那些乐队,那些都和小刘没有关系。

她清楚记得那时候已经有些人能够和她们一起唱歌了,她们已经在一些人脑海里留下了足够的印象,他们已经学会唱她们的那些歌了。小刘从未有过那样的期待,就连一开始唱歌时都没有想过。她想为那些和她一样挣扎的人唱歌,但她最终却发现,只有那些已经不再挣扎的人才会去唱她的歌。她当然没想过停止音乐,但那还是给了她一些打击。

有一天晚上小刘问依然,那是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依然点了点头。音乐就是这样,它总是能到达一些它意料之外的人。那不是小刘她们能够控制的,要知道一首歌,当它被创造出来,被放到那个舞台上时。它其实就已经不再属于乐手了,她们想要唱给谁,台下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只要有了共鸣就会认为是唱给他的,事实就是这样。

对于那个回答小刘沉默了,她从来没那么想过,但那时候她开始想了。她好像想通了什么,然后就开始准备下一场演出。那时候她们已经约好了和一只北方来的出名乐队一起演出,很多人都听他们,可是小刘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他们的歌总是在煽动一些情绪,一些肤浅到令人作呕的情绪,他们用旋律填满乐谱,用歌声装满空间。它们很躁动,失真总是开得很大。有人说那是重金属,很多旋律就应该胡在一起。有人说那是愤怒,因为愤怒就是无法言语。

还有人说那是一种艺术的,叛逆的代表,那就是摇滚乐。最纯真的摇滚乐,他们代表了很多未来以及过去的,反抗精神。小刘不懂摇滚乐,更不喜欢把自己比作摇滚,她总是在台上透露出某个瞬间的羞涩,然后说自己只能代表一种负面的情绪。她从来不认为搞音乐伟大,更不认为摇滚有什么大不了的。当然小刘还是会和他们一起演出,不是因为她们想那么做,而是那家livehouse就是他们的。

他们刚刚完成一场巡演,那巡演甚至带他们去到了外国。很多人都在传那个故事,他们一路从亚利桑那的沙漠,开车去到了佛罗里达的沙滩。他们在那里开了一场盛大都是演唱会,然后去了纽约,去了波士顿。他们在那里的大学里遇见了很多狂热的听众,很多学生都爱他们。他们把那支乐队捧在手心,跟发了疯一样的从南追到北。可他们不知道,那支乐队根本不在乎他们,比起那些学生。他们更在乎演唱会结束后去哪吃饭,更在乎在异国他乡的地方,能不能吃上一口正宗的重庆火锅。

他们以前也有过报复,在他们早些时候的音乐里,小刘还感到些微弱的力量。那不是一些优秀的音乐,它们有些简陋,有些青涩,每一处衔接都有些脆弱,好像随时都会断裂。那是一些特别的音乐,至少他足矣代表那支乐队所坚持过的一些东西。再然后就没有了,因为他们发现赚钱不需要态度,赚钱需要没有态度。第二张专辑他们抹去了态度,这给了他们很多听众。也赚了很多钱,有家经纪公司签了他们,再之后他们和经纪公司闹掰了。

他们开了一家livehouse,就在里面演出。他们还在的时候,有很多从外地来看他们。他们就是有那样的号召力,让很多人都很羡慕。那时候它们那个姓高的主唱就发现了他们根本不需要经纪公司,他们自己就可以成为经纪公司,于是他找了些人,一起办了一家公司。他当然没有让乐手们成为股东,股东只要有一个就好了,其他人都在阻止他赚钱。它们把那家livehouse打扮成了最伟大的livehouse,的确他们做到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里。同时他们又把那支乐队打扮成了最为伟大的摇滚乐队,的确他们也做到了。甚至让他们去到了国外,要知道,能去到国外的音乐屈指可数。

然后他们回来了,回到了大城市。他们是被迫回来的,因为他们在一个说粤语的地方患上了香港脚,那是很糟糕的事情,让他们一上台就觉得脚底痒痒的。一开始还好,毕竟只是痒并不会打乱演出。但后来脚底就开始痛,尤其是流汗的时候,那脚又痛又痒。那还可以演出,但他们才不愿意演。他们找了个借口就终止了演出,具体原因只有小刘这样的人知道。

他们理所当然的挤掉了那个什么鬼乐队的专场,但或许他们也没那么坏。他们留了小刘她们一半时间,还为小刘她们找来了听众。他们的听众当然听不了小刘,但小刘还是感激他们,平时可没有那么多人听她们唱歌。她站在台上,看着人群,她觉得有些头晕。连琦姐也是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演出,她从未想过事情会是那样的。她和小刘一样觉得有些恍惚,直到演出全部结束了她都觉得恍惚。好像一场梦,一场从未发生的梦。

那一天她们像往常一样想要默默离开,那时候一个人拦下了她们。

他问。“请问你们那些歌有卖专辑吗?”

那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尤其是小刘。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从来不觉得她们能够卖出去。她看见那支得了香港脚的乐队搞了个摊位,很多人都在排队。她想要说我们卖,但她不想成为那样。于是依然替她回答了那个问题。

她说,她们当然会卖,甚至早就把专辑做好了。但她们不会在那里卖,因为那里是别人的地盘。她不是说她们又多高尚,相反她们不过是一群乞讨他人能停下来看她们一会儿的悲情人物。她想告诉他的是,她们不希望依托那支得了香港脚的乐队,不想利用一次好运。她们一直都是那样,将来也会是那样,注定被淘汰的东西,只会在该发臭时发臭,所以她们暂时还不卖。

那个人表示了理解,他问她是不是准备去北方巡演了。

依然点了点头。

“那祝你们好运吧。”

等小刘回过神来,她发现她们已经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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