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多时候都活在荒岛上,只有在无可奈何必须要做的时候,才会来到有着些许人烟的其他岛上。鲫鱼的生活一直是那样的,她偶尔会去到其他岛上做客,去那儿见见世面,但多数时候她都在自己的岛上。她不喜欢坐船,更不喜欢漂泊,她很少跟人提及,但是她晕船晕的厉害。只是轻微的颠簸,就能让她呕吐,一次稍大的海风就足矣让她头疼。她经常感觉自己会死,很快就会死,当然那不是因为她去自杀了。

她比任何人都爱惜生命,她绝对不可能自杀,那没有可能。但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那是死亡的信徒,或者是死亡本尊。她才不害怕,世上有很多让她害怕的事情,但死绝对不是。她可不害怕那个玩意儿,就算说那个玩意儿站在了她的面前,试图以那副腐烂的瞳孔与骷髅面孔去吓哭她时,她也一样不会为之所动。她常常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做一个鼓手,她大可以像很多人一样去爱一份工作,去写字,去做数学,去画画,或者去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她明明有很多选择,最后却沦为的鼓手。

那不是一种天赋,她知道,世界上没有人想要做这份工作,因为她又累又脏。她几乎每天都浸湿在汗水中,在噪音里。手会疼,更别提脚了。她经常感到小腿抽筋,因为她很少有机会晒太阳。她的手很粗糙,因为上面全都是茧子。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像个女人,也不觉得自己像个男人。她觉得那更像是一种诅咒,一种令人不幸的诅咒,每一位鼓手都是这样的,至少每一位被人称赞的鼓手都是那样的。

它们日复一日了来到一座孤岛,在那里拼了命去吆喝,期待着被人发现一次,期待着一次关注。然后他们大概率会找到一群猴子,一群愿意听她吆喝的猴子,他们会找了水果和一些乐器。陪着他玩闹,等到时间到了,那些猴子就走了。因为鼓手老了,她吆喝不动了。有时候一些猴子会打起来,他们就会试图劝架,如果成功了,这些猴子就会带着执念继续演奏,如果失败了他就只能重新学会吆喝等新的猴子出现。

只有一些运气非常好的鼓手能等来一些探险家,他们穿过了阴晴不定的大海,然后砍开了遍布藤蔓的热带雨林,它们带着勇气见到鼓手,然后邀请他们离开那座孤岛去到另外一座属于冒险者的岛屿。他们会在那里狂欢,然后建立一次友谊,最后以一场完美的烟花表演谢幕。几乎所有鼓手都期待着那样的事情发生,鲫鱼也一样。只是她比多数鼓手都要幸运,因为那种事情在她的人生中总共发生过两次。

她不止一次感叹过她的幸运,像小刘与琦琦那样的人在世界上很少。她渴望让这一次的狂欢再久一点,即使只是恰好能挺过凌晨也好,她不想要再回去那座荒岛了。再也不想了,当狂欢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鲫鱼就已经开始怀疑她能否面对死亡了,她觉得那场狂欢彻底击碎了她的勇气,她不想离开那些冒险家,也不想要看到那些冒险家死去。于是当依然问出那个问题时,鲫鱼说出了连小刘都不敢说的话。渴望这一次的快感能持续下去,持续到永远最好。

她越是那么想越是觉得恍惚,然后她发现乐队开始巡演了。很难想象那是鲫鱼人生中的第一次巡演,即使说她给许多的猴子都伴奏过,她却从来没做过巡演。在一家火锅店的餐桌前,她听着依然,小刘,琦琦还有煤团讨论着巡演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发觉自己一句话也说不上。她们在讨论行程,在制作海报。她们说了要去哪些城市,找哪个主办方。

依然还是没有喝酒,她一口都不喝,为了就是能够更好的去安排她们的演出。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去给其他乐队工作了,就算有也是本地乐队。她就待在大城市里,一直忙着小刘她们的事情。那种感觉让鲫鱼觉得亲切又陌生,她觉得那是她认识依然以前,她的模样。当她还是乐手时她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她应该总是在为自己的乐队出力,总是想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鲫鱼也想要帮忙,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在一旁听着,然后等着出钱。

煤团说想去南方,曾经有许多伟大的摇滚乐手就来自那里。

小刘说想去北方,那里诞生过很多传奇乐手和乐队。

琦琦想去近一些的地方,只有河岸的两边才有孕育摇滚的土壤。

她们一直在讨论,怎么也得不出一个结果。然后她们沉默了,她们都有想去的地方,但经费根本不足。鲫鱼给不出回答,她就是处在原地,对于讨论也没有头绪。她期待着一次机会,希望她能改变这场争执,虽然那根本算不上争执。她等着,然后怎么也找不到机会。她们谁也不肯让谁,的确,她们说的都对。如果说有人说错了那么她一定会站出来反驳,但她没有。

她觉得那是她吃过最差劲的晚饭,油腻到令人作呕。她看着那口锅,那口全是油渍的锅,她一口也吃不下去,更想要逃走。她感觉她就是锅里的鱼,在被煮熟的过程中,忍受着煎熬。最后依然的提议点破了所有人,她说还是得去北方,去那个曾经诞生过很多传奇的地方。那虽然是个落寞的地方,但那儿一定有人愿意听他们的声音。她们的声音很前卫,很独具一格,很多地方都接受不了但那里一定可以。又或者说,只有那里可以。

她没有认可小刘的话,因为小刘只是想去那里而已。她没有计划,也不可能有计划。她才没有去过那儿,更不了解那儿到底有什么。她只是想要去到那儿一次,就像她来到大城市一样,什么也不去考虑,什么也没有准备。她说去巡演就必须做好准备,那些准备可能很繁琐,可能和音乐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们必须做。那并不意味着做了就会有回报,而是说如果不做那就一定没有回报。

听完她的话鲫鱼就放心了,她知道依然的话说动了她们,因为她们终于不再吵了。那些理由在现实面前都很苍白,怎么结实都是废话。她们或许还心有不甘的,但这一次她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所以她们准备去北方了,去一个壮观的城市巡演。在之后她们就不讨论去哪了,她们讨论起了曲目,但那又是另一场争执了。

鲫鱼后来承认,她恨透了那家火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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