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依然还是回到了那个什么鬼乐队,那完全是因为小刘。那发生在一个燥热的夜晚,小刘给依然发去了一个demo,那是那首歌的demo就是那首依然没有完成的歌。那事情发生在深夜,依然已经准备睡觉了。她已经关掉了酒店房间里所有的灯,连床头的灯都熄灭了。她正准备在酒的作用下好好睡上一觉,就是在那时候她收到了小刘的消息。她本来并不想搭理,因为她那时候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了。她闭上眼,左右翻转却怎么睡不着,她觉得她非常清醒,一点也不困。

于是她决定下床为自己倒一杯水。她打开床头灯;那玩意非常昏暗,什么都照不出来。她离开床,很快就找到了热水,是的她看不见,但那根本无所谓。酒店很多都一个样,她早就熟悉了,就算闭着眼也难不倒她。她感觉酒已经散去了,脑袋很疼,胃也不舒服。那是她为数不多格外清醒的时刻,她喝了一杯水,然后戴上了耳机。在夜色中她听到了小刘的歌声。

那歌声还是难听,她永远也听不习惯。她皱着眉头,然后眨眼,太阳穴在杀死她。她觉得脑袋快要炸了,然后她听到了那段引起争执的副歌,在之后尾奏。它有些简陋,有些粗糙,甚至称不上音乐。那简直就是一坨垃圾,一摊烂泥。它一文不值,也没有任何值得称赞的地方。

可她不再头疼了,而是看向地面。那里是地毯的花纹,那里的中间是蓝色的,外边是黑色的。看着那儿她明白了,那是只能在清醒的时候才能明白的道理,其实她早就该发现了,但她一直都没有。她老是在麻醉自己,到最后连最直白,最普遍的事情都被盖过去了。她明白了。

小刘她们追逐的从来都不是音乐,她们追逐的只是一种自我毁灭的过程,还有一丁点希望。她彻底明白了,她笑了,不是因为她终于理解了那首歌的意图,而是她发现,那一定能让鲫鱼痛哭流涕。

那之后她喝下了那杯水,美美睡上了一觉。

她回来时所有人都欢迎她,她没有喝酒,一口也没喝。她清醒地走进了排练室,然后坐到了键盘面前。鲫鱼从没见过依然完全不喝的样子,她的眼神一点也不涣散,脸上一点红晕都没有。她看上去有些伤心,尤其是那双总是向下的眼睛。她看上去一点也不疲惫,可声音却很疲惫。她盯着小刘说,谢谢她的demo,她理解了她想要的,也理解了这支乐队到底是什么。她一点也不为之前的事情感到抱歉,也没人需要她的道歉。她告诉琦琦她还是认为那样编曲会让那首歌更加优秀,但她还是会按照小刘的思路来。

她把那晚上的领悟说了一遍,然后说如果你们想要的就是彻底完蛋,那就这样吧。小刘说那根本没关系,因为她已经把demo发给了之前那个穿新裤子的男人,他把她骂了一顿,说那完全就是垃圾。依然早就预料到了那种事情的发生,她问小刘那你还想继续做吗?

小刘又一次斩钉截铁的回答。

“当然想,这不是就你回来了的原因吗?”

依然点头。

“是啊,这当然是我回来的原因,除了我没有人会收留你们,除了我没有人会愿意帮你们做你们的伤心音乐。在现在这个时代,很少人喜欢伤心音乐,更几乎听不到这样的音乐。市面上有很多情歌,我也做过一些,但没有真正的音乐人觉得那是个什么严肃玩意儿,它们不过是某些赚够钱了的人,继续赚钱的玩具而已。”

她答应小刘她会帮她们完成第一张专辑,也会帮她们完成之后的专辑。她向来说到做到,但她只有一个条件。那是一个非常苛刻的条件,很多乐队都做不到。她说,唯一的条件就是无论这张专辑能不能赚钱,无论最后是失败还是成功,她要求她们一定不能解散乐队,无论如何都不行。

小刘立刻就想要答应,可她知道就算她这么说那事情也不能如他所愿,她经历过很多次乐队解散。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音乐路上必然发生的。就像那个新裤子男人说的,有些乐队不是解散了,而是死了。某些东西离开了就永远失去了,对于乐队也是一样。它可以是简单到一次争执,也可以复杂到一个人的死去。但那没有例外,那就是乐队是一个,脆弱的,不稳定的结构,它可以因为很多原因分崩离析,再之后无论如何和解,它都不一样了。

于是小刘沉默了很久都没能做出回答,她看着其他人,然后鲫鱼说话了。她告诉依然,没有问题,又问她那你觉得你是这个乐队的一部分吗?依然回答,当然是。

“那如果说破坏这个条件的人是你呢?”

“那不可能!”

当小刘她们度过了那最为痛苦的三个月后,小刘已经搬到了琦琦那儿。她兜里实在没有了什么钱,连喝酒都喝不起了。那是格外忙碌的三个月,她没有时间去打工更没有时间去赚钱,她为数不多的钱来自乐队的演出。可那实在给她带不来多少钱,她总是在精打细算。没钱了就少吃一顿,有钱了就多吃一点。那样的日子过得还行,直到房东将她赶走,那房东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了。他早就想把房子卖了,那些讨厌的租客老是拖欠房租,他已经受够了。尤其是当小刘,他唯一一个总是准时交钱的租客也开始说那话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他赶走了小刘,还有那时候住在里面的另外一个租客。他下定决心要把那地儿卖了,无论如何都要卖了。那个和小刘一起租在里面的租客,还在问他,那他们该怎么办,他们之后住哪。房东一点怜悯也没有给他,他告诉他。

“你爱住哪住哪,天桥下,还是找个爸爸包养你,总之现在你得靠你自己了。要记住了,这个世界上能无偿包养你,而且不需要任何回报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亲生爸爸。”

“可是...”

他还没说完话门就关上了,小刘一个字也没说。她只是盯着那个腐朽的广告牌,让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发现,那里的字被人刮掉了,只剩下了褐色的铁锈还在那里。她明白是时候离开了,那地儿已经彻底烂掉了。

不过那一切都值得,如果不是他,她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完成那张专辑。她走在琦姐家的走廊上,她在期待很快就要开始的巡演。她感到了大腿间的酸涩,她都快忘了那种情愫是什么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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