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首专用了他们三个月时间,那是煎熬的三个月,依然总是在忙。她去了一个地方,紧接着又去了另一个地方,她总是在城市与乐队之间穿梭。她总是醉醺醺的,无论在哪都是。她去了一个乐队就臭骂那里的人,很多人都不会因为她的性格而生气,他们知道那是她最为在乎的象征。当然也有人接受不了她那个脾气,他们与她吵架然后对着干,最后把她赶走。依然很少会和人计较,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她也不气馁。只是去便利店买瓶伏特加,然后在夜色中找到那天订的那家酒店。

依然帮小刘她们忙一分钱都没收,她喜欢鲫鱼的鼓,太喜欢了。以致于说当鲫鱼问她,能不能帮忙录制的时候,她连问都懒得问。她就那么突如其然的出现,然后轻轻敲击着键盘,曲子就那么诞生了。当然那个时候的曲子还是不成气候的曲子,她没有让她们做成专辑,也不愿意让她们做成专辑。她要是那么做了,那就是毁了她们。她其实一直想要看鲫鱼哭,那是一种病态的心里,她想要看到那个骄傲的,无所畏惧又令人羡慕的鼓手嚎啕大哭。

她也弄不明白那种情绪从何而来,只是在看到鲫鱼第一次在台上演奏时,就有了那样的想法。可只是一次专辑的失败不可能让她哭出来,她比什么都要坚强,甚至比石头都要坚强。只有一次真正的挫折能让她伤心,她当然不可能骂哭她,她骂哭过很多人,但鲫鱼不可能。她总是波澜不惊,面对最困难的问题都波澜不惊。她不像琦琦也不像小刘,他俩其实都很情绪化,只是一个表现出来,一个会收起来。想让她们哭依然觉得太容易了,对于依然来说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但她不想让她们哭,她想要看她们的笑容,因为那种笑容可以变成创造力。

她也不想看煤团哭,因为煤团的哭声太可怕。她只想要看鲫鱼哭,鲫鱼哭了她就满足了。当然这些小心思和她的工作没有关系,她依旧会卖力工作,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她一定会让她哭出来。不过她不是有意刁难她们,她有自己的坚持。录音对她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她不喜欢那些反复雕刻的声音。她想要一气呵成,想要最真实的声音。市面上的录音师很多她都不喜欢,他们总是在拼凑一些声音,那简直太糟糕了。他们不是在创造音乐而是在创造科学怪人,他们把看似优秀的尸块拼凑在一起,最后看上去的确是动起来了。但那不具有灵魂,他们只不过是一一具会动的尸体,一个即便转起来也毫无意义的磁带而已。

很多人都不喜欢她这样,尤其是那些“出名”音乐人。他们只想要把音乐做出来,那到底最终会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不在乎。所以依然上不了台面,她以前也拼凑尸体,后来不做了。自从她离开了那家公司,她就再也没给过什么“名人”做过音乐。她只给那些愿意接受她的人做,而在那昏暗的地下王国中,很多人都愿意接受她。

她不是刻意刁难小刘她们的,她没理由那么做。她只是一直不满意,她总觉得小刘她们能做到更好。她们绝对有那个能力,但她们还是太稚嫩。那无可奈何,他们才相处了几个月,很多事情她们都还弄不明白,连互相之间都可能弄不明白。

有一次琦琦和依然大吵了一架,她说依然的编曲太过华丽,它已经夺走了曲子该有的表达。依然却不那么想,她反驳说那是一种表达方式,她想要直白一点,不然很多人都听不懂。琦琦不在乎是不是每个人都听得懂,她从不想写歌给每一个人听,她说。

“那种直白玩意儿,把歌曲搅得一团乱,现在真就连一个洗脚的技师都能弄明白它想要干什么了。”

“那不是更好。”

“一点也不好,它只是变得肤浅了,变得平庸了而已。”

依然无法理解她口中的平庸,她觉得少了那些玩意儿反而变得平庸。她在想让人理解,但琦琦又在抗拒理解。小刘也不喜欢那首歌的编排,那效果有些浮夸,它们太过华丽,太过无意义。她们爱刀刃,不爱棉花糖。爱钢筋,不爱床垫。她们想要一些拳头,而不想要一些忧愁。煤团当然也在抱怨,虽然她们没有人在听她讲话。只有鲫鱼什么都没说,她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又好像什么都听见了。

依然不肯让步,琦琦也不肯。她们就这样吵,一直不停的给对方讲道理。但讲道理没有用,怎么讲都没用。人从来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她们不可能互相理解。永远也不可能,于是当依然说出了。“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你要我解释我也解释了,你爱听不听!”

“这就是他奶奶的为什么你只能录音却做不了乐手!”

依然瞪大了眼睛,很快又冷静,她说。“你是不喜欢我的编曲了吗?”

“对啊。”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找其编曲人?”

说完了,排练室就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依然,她们都不满,连鲫鱼都不满。没有人能够理解依然脑袋里在想什么,或许她喝了太多酒把脑子烧了。她或许早就在奔波中死了些东西,或许早就不是那个与世界为敌的依然了。她或许早就在酒精中与无尽的黑夜里杀死了一些重要的什么。她或许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办法陪着她们继续下去了。至少那一刻她们都是那么想的。

她没等来回答,应该说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收拾完了东西,夺门而出,这一次她带走了电脑,还有那瓶伏特加。她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让人感觉她再也不回来了。她们都有些不知所措,那从来没发生过,也完全出乎了她们的意料。依然不满过,也和她们吵过架,往往都无所谓。一起创作个什么东西几乎都会吵架,只有那一次她不像她了。

鲫鱼觉得是她累了,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原因。应该是那支远方的乐队改变了她什么,又或者她其实一直都是那样,总之对于小刘她们来说,她们只能完成当晚的排练,然后回家睡觉。小刘觉得不甘心,琦琦也是,她和琦琦说我去你家住,我来搞定编曲。琦琦便却更在乎依然,她问小刘人与人之间到底能不能相互理解。小刘斩钉截铁的告诉她。

“能。”

于是小刘就搬到了琦琦家,她开始搞编曲了,她要搞定这首歌。她决心要让依然明白她们到底在做什么,让她重新明白音乐的热诚。她几乎肯定的认为,依然一定能够明白那种感情。因为她曾经也在那里,到那时候她就会回来给她们编曲,然后完成这张注定失败的专辑。可小刘不知道,那便是悲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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