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骨相撞,剑槊相击。

仅仅是第一个回合,荆玟就落到了下风。对方的修为并没有到足以碾压他的程度,左右也是和荆玟一样的三阶修士,但一个以力量见长的魔族体修,和一个失去了所有士兵的人族兵修,孰优孰劣,一猜便知。

不仅如此,对方的剑术也是荆玟少见的路子,抛去了魔族战士一向的血勇,剑法精湛、游刃自然——这分明是一种巧意剑。

剑修分为两大类,巧意剑与杀伐剑——巧剑重意不重形,杀剑重形不重意。以魔族一贯的思想作风与教育水平,完全培养不出巧意剑的战士,可眼前的魔族……

不对,他不是三阶体修,而是三阶剑修!

想明白这一点的荆玟不再与敌人纠缠,而是立即面敌后退,用长槊勉强招架住了对方的进攻,这期间有几次他都险些被杀死,但他荆玟能走到今日,绝非只会依仗父辈威名的废物,而是全靠自己的实力。

以及这柄名为“玉龙”的长槊。

被狂风肆虐后的场地杂乱不堪,尽是些扭断的树木和零散的断肢,为决斗提供了天然的复杂场地。二人的身法都极好,在被毁坏的树林里上下翻越,以非凡材质铸造的长槊与以非凡秘术铸就的骨剑不断撞击,金铁之声一时内震荡,响彻不断。

但荆玟并不会是他的对手,又是几轮你来我往的进攻,尽管有着“一寸长,一寸强”的兵器优势,但荆玟在速度与技法上还是逊色于眼前的敌人。

他很快就要招架不住了,但在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了秦何曾教过他的一句魔语:

“你是谁?”(魔族语)

荆玟的发音并不标准,魔语的发音技巧与中原话有不小差别。但听到这一句话“家乡话”,特别是从异族敌人的嘴里说出来,魔族人的动作还是一滞,荆玟见此抓住机会,往后退了一大步,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对方见荆玟摆出一个防御架态,也试着来问道:“……”(魔族语)

荆玟没听懂,但不妨碍他搜肠刮肚,好半天才又想起一句魔语来:

“愿神保佑于你!”(魔族语)

那魔族人愣住了,居然当着荆玟的面用左手行了一个礼节,而荆玟也楞了,眼睁睁看着那魔族人行完礼,又重新对荆玟道:

“……”(魔族语)

荆玟一句都听不懂,先前在秦何那听来的魔族语是一词半语都想不起来了,只好先照着模糊的记忆胡扯了一句:

“……”

荆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显然那魔族人就更不懂了,所以他对着荆玟道:

“……”(魔族语)

听到这这显然带有疑问语气的话,荆玟开始有些慌了。

见荆玟好半天不回话,那魔族人道:

“……”(魔族语)

荆玟有些汗流浃背了。

“……”(魔族语)那魔族人重新握紧了剑,荆玟看见他的骨剑如同蒙上一层黛色的轻纱般,散发出了朦胧的紫光。

随后便是凶狠凌厉一剑,直指向荆玟的眉心,荆玟挥动玉龙槊想要抵挡,却发现那把骨剑如同鬼魅妖蛇般从玉龙槊旁绕了过去,动作快到荆玟甚至看不清它移动的轨迹。

情急之下,荆玟扭动身体,调转槊身,须臾之间,骨剑便划破了荆玟的肩甲。

早知道就穿上那件季将军归还自己的银龙甲了,荆玟心想。

不过后悔也没用,架还得继续打。

敌人以一种非比寻常的速度接近荆玟后,武器的长度反而成为了荆玟的桎梏,如同一场角力般,长槊与骨剑从相互撞击变成了反复摩擦,一时间火星飞溅,金铁的摩擦声不断传入二人的耳朵,令人烦躁。

不知是谁先有了动作,二人的兵器一同脱手,很快便从划时代的冷兵器战斗退化成了拳拳到肉的肉搏战,但荆玟这样的中洲人族想要在这方面战胜在雪原里求生的魔族,还是太勉强了。

魔族人一拳打向荆玟的鼻梁,荆玟没招架住,一时吃痛,无奈跳过了一个回合,魔族人乘胜追击,十指如勾,锁向荆玟的咽喉。

这下荆玟反应过来了,一手抵挡,一拳打向对方的腰腹,后者没想到荆玟反应能这么快,双方各退一步,相当于控制抵消。

荆玟留了个心眼,退到自己兵器前面,伸腿一勾,重新得到武装,正打算反攻,却见那魔族人一伸手,他的骨剑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飞来,自动落入了他的掌心。

荆玟一时语塞,突然想骂很多脏话。

长槊平刺,讲究一个点到为止,荆玟不说精通百般兵器,但枪矛槊之类的骑兵武器他定然是精通的。

魔族人一剑将长槊别开,想要进步跃击,却被荆玟一槊拍下,但他也不遑多让,剑出如雨,让荆玟一时除了防御什么都做不出来。

荆玟使劲将长槊往地上一扫,顿时便有大片尘土木屑飞起,随后他槊出如龙,往模糊的扬尘中不断刺去,却被对方接连躲过。

他想要再出槊,可对方却以鬼魅般的速度穿过了扬尘,刚才的情景再现,荆玟虽然不是圣斗士,可也不会被同样的招式击倒两次。

荆玟舞动长槊,那件神兵上散发出了淡淡的银光,如同一轮满月,接下了魔族人的全部进攻,随后荆玟出槊,点扎挑扫,残光如影,渐入佳境。

那魔族人见荆玟越打越发顽强,渐渐正视起了自己的对手,他下定决心全力以赴,因此他的剑上缓缓生出黑焰,那焰火在剑锋聚成一朵黑色的莲花,散发出了惊人的温度。

魔族人的骨剑向荆玟扫去,那朵黑焰莲花便如有灵智一般,向着荆玟飞去。

荆玟下意识将长槊刺向那朵黑焰莲花,却没想到黑莲在槊锋在接触到它的一瞬间就四散而开,化作漫天飞焰,对荆玟发起进攻。

长槊横扫竖劈,拦下了许多飞散的黑焰,却还是有许多沾染到了他的衣甲和皮肤之上,一种腐蚀般的痛苦从身上各处传来,经文二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中招中反应过来,那魔族人却又聚起一朵黑莲,以同样的方式射向了荆玟。

这一次他来不及挡下,黑色莲花直接打在了他的胸口之上,无数的飞焰自他的胸膛炸开,荆玟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毫无悬念地倒了下去。

魔族人踏步上前,一脚踩在了荆玟的胸口之上,力道之重,荆玟只觉得好像有一座泰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嘴角发甜,有血液涌上了口中。

视野渐渐模糊,血红色的脉络如同线条一般从眼角蔓延,身体的控制权被交移,一抹冷光无限逼近于自己的眼前。

“你的灵魂会被我送往神国。”(魔族语)

秦何说,这是魔族人对他们将要杀死的猎物说的话。

荆玟不能接受自己将要在这里死去的事实,他还有许多愿望要实现、许多要杀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许多话没能说出口,对他、对他们,更对......她。

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荆玟伸手挡住了魔族人的一剑,但代价就是他的手掌被直接刺穿,钻心的疼痛愈演愈烈,荆玟的全身开始止不住地抽搐,淡黑色的纹路从他掌心处的伤口开始蔓延。

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住手!”

有一道如同救世主的声音传来,声音微小、力量微弱,却让正准备挥剑斩下荆玟头颅的魔族人停下了动作。

他扭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见一个人族女子,她拿着捡来的长矛,尖锐的矛锋正对着他被下令要保护好的东西。

“你敢动他一下,我就戳烂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魏子期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得懂,发狠道:“大不了咱们来个鱼死网破,谁也别好过!”

那魔族人见此,真不动了,一把将荆玟从地上捞起,用剑抵住了他的脖颈。

“......”(魔族语)

“老娘他妈听不懂!”魏子期龇牙咧嘴,试图摆出一个很凶猛可怖的表情:“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懂我意思么?”

魔族人见双方无法通过语言沟通,又把半死不活的荆玟小心放回地上,开始用肢体语言尝试与魏子期交流。

“你、不要、动、那个东西?”令人感叹的是,魏子期居然精准无误地将那些意思解析出来,并且用同样的方式传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

那魔族人也把荆玟重新扛回肩上,一步一步向魏子期走来,中途不忘死死盯紧魏子期,生怕她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出现。

魏子期见此,终于是肯稍微放松一些了,她理了理被狂风弄得一团糟的头发,长吁了一口气。

她是从这场风的上风向过来的,当周围的环境稍微有些变化时,她就猜到了是荆玟在用那件姜玮以学宫的名义出借给他的法器,毕竟她也玩过,自然对法器的威力有个大概......

但她猜,荆玟这死孩子肯定给里面灌输了过量的灵力,不然哪会有这般惊人的效果?

魏子期再次感叹于自己身体素质的强大,赶在法器的威力真正展现之前逃出了风灾肆虐的核心区域,要是换成以前的男身,今天不知道要死上多少次了。

不对,应该还是当男人比较好......大概吧。

看着眼前的魔族人扛着荆玟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魏子期的心也渐渐提到了嗓子眼,对方把荆玟放在离魏子期有五步远的地方,随后绕着魏子期和那一个被魏子期“胁迫”的人质,渐渐换了个方向。

失去“人质”后,对方再翻脸怎么办?魏子期全然不去想那些事,只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荆玟救下来再说。

魏子期渐渐走向荆玟,那魔族人也绕到了魏子期的背后,此刻在场的三人一物连成一条线,数下来分别是魔族人、魏子期的“人质”、魏子期、荆玟。

魏子期终于是靠近了荆玟,她低下头去,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荆玟原本白净的脸沾染上了赤红滚烫的鲜血,他双目紧闭、双唇抿起,满脸痛苦。但即使这样,也将玉龙槊紧紧抓在手里,不肯放松哪怕片刻。

她感到好一阵心疼,只觉得胸膛里的柔软似乎被什么尖锐的器具狠狠刺了一下,痛由此生。

因此,魏子期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魔族人,却见后者已经对她举起了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魏子期身上仅存的两百一十二根银针齐射,霎那间漫天银光飞舞,耀人双目。

魏家绝技——山舞银蛇。

漫天银针飞舞,一场不亚于刚才风暴的灾害涌现,银针在空中游戈,如同一条张扬肆意的银龙,对着人间倾洒着它的愤怒。

魔族人的剑锋上再起黑莲,但与魏子期这倾其所有的一击比起来,说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亦不为过,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令荆玟痛苦不堪的黑莲焰火便熄灭在了那道毁灭性的攻击中。

张牙舞爪的银龙穿透了那魔族人的身体,现实不是虚拟游戏,不会再给你一次试错的机会,纵使你有万般神通尚未使出,也难免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乌龙下场。

一刻也来不及为轻敌而死的魔族将领哀悼。不去看那被扎成刺猬的魔族将领,也不在意对方尸体上那无比惊讶而又不甘的表情,魏子期连忙跑回荆玟身旁,为他检查伤势。

黑色的纹路从荆玟被贯穿的手心开始蔓延,已经爬满了他的手臂,向更深处进发,魏子期连忙扒开了荆玟的上衣,因为太过着急还直接扯碎了几块布料。

别误会,她只是要看看荆玟现在的伤情如何。

黑色的纹路一路蔓延至荆玟的胸口上方,不断向他的心脏逼近,却随着荆玟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往回蜷缩,如此往复,循环不息,但局势却渐渐向着黑色纹路那边倾倒。

“是你么?”魏子期偏头看向一旁被荆玟紧紧抓在手中的玉龙槊,若有所思道:“谢谢。”

玉龙槊微微泛起银光,或许这是这柄灵器对她的回应。

魏子期运起灵力,一摸袖口,却不见往日里的好伙伴哪怕一根,她回头,从地上找出几根还算干净完好的银针来,没工夫做好消毒工作,就这样刺入荆玟胸口。

轻盈温暖的灵力顺着银针进入了荆玟的身体,沿着魏子期既定好的路线移动,相互纠缠、相互连结、相互编制,在荆玟的心脏灵脉旁构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堡垒,阻挡着一切妄图侵入的来犯之敌。

魏子期长呼出一口气,这是她能为荆玟做的最后一件事,紧接着她向后倒去,一下子栽倒在荆玟的身旁。

那一招山舞银蛇几乎灌注了魏子期全部的灵力,这也才发挥出了她意料之外的惊人效果,料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外表看上去软弱无力的小女子,竟然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更别说,她还是个医修。

随后,她的最后一点点灵力被荆玟彻底榨干,没了医修灵力的养护,刚才那一招山舞银蛇的后遗症就立刻暴露出来了——在一瞬间内,魏子期将如此巨量的灵力投入使用,她就好像是一个储量巨大,但出口极小的木桶,短时间内的超额灵力灌输,必然会伤及她的经脉。

更别说,刚才为了杀死那几个追兵,魏子期的灵力已经大量使用过一次了,刚才反震经脉的伤还没愈合,如今再行此举,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魏子期此刻躺倒在地上,还没有像荆玟那般昏迷过去。如楚静月所说,自从她受那枚玉坠所救、死而复生、男子化女后,她的身体素质不同于以往,甚至要比许多学艺不精的低境剑修、体修还要好,因此她此刻默默承受着身体各处不断痉挛的疼痛,不发一言。

据说女性的视距普遍要比男性宽,魏子期仰头看天,只觉得周围好像少了些什么。

不对,那魔族人要看守的东西呢。

魏子期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四处张望了一会,终于在某个角落嘎达里找到了那一张扎满银针的兽皮。魏子期这才想起来,那东西就挡在了她和魔族人之间,情急之下她可没工夫去费劲瞄准,自然是胡乱甩一通,怎么会刻意避开这东西?

所以,魔族人一直小心保护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魏子期在一堆废墟里绕了好半天,却什么都没发现,她兜兜转转又跑回原地,却发现了一颗很大的蛋。

为什么说它是颗很大的蛋呢?

因为它真的很大,魏子期把她端起,和荆玟的头对比了一下,又比比自己的头,发现她确实不太一般。

像是颗鸵鸟蛋,但这大北方的,哪来的鸵鸟?

难道说魔族人拼命要保护就是这玩意?他们是打算烤了吃吗?

不知道魔族人有没有这个想法,反正魏子期倒有,因为她现在真的挺饿的,俗话说大战过后必有补给,魏子期手里这颗物种不明的蛋倒确实挺有分量,端在手里沉甸甸的,应该是够他们两个人吃了。

说干就干,魏子期是个动手能力极强的人,反正满地的柴火,随便捡。

当魏子期抱着一大捆柴火回到原处时,荆玟还没醒来,她先是检查了一波荆玟的身体,确认了毒素已经无法再蔓延后,就磨刀霍霍向......

欸,蛋呢?

只见原先放好的蛋已经不见——准确来说,还剩半个,但很快就不剩了,因为那只浑身沾满蛋液的粉色小兽正在啃食自己的故居,并且动作很快,现在已经到了收尾环节,正在舔它自己的爪子呢。

只是柴火坠地的动静把小兽惊起,它看向魏子期,一双大眼睛扑簌扑簌地闪了起来。

魏子期:“......”

她很快倒地,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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