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又是一场梦。

魏子期在一场昏睡过后,却非在原本的世界醒来。

午间,骤雪初歇,皑皑一片;湖边亭台,火炉微晕,二人对坐。

魏子期微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这是南蜀朝廷向中洲进贡的特产,自从新皇在中洲登基,出兵稍微打点了南方后,原本桀骜不驯的南蜀也变得贴心可爱起来,藏在国都的探子最大的作用,就是打听皇后娘娘最近又染上什么了。

“你们人族的东西,的确挺有趣,”坐在魏子期对面的楚静月也放下杯子,用随身的手帕抹了抹发白嘴唇的水珠,道:“我还在天庭生活的时候,即便不在清修,也没有那么好的茶喝。”

“谁又不是呢?”魏子期叹道:“你跟我说过,这是一场梦,但又会是将来发生的事,我怎敢相信,我有一天能坐上这个位置?”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给楚静月展示她身上的那些绫罗绸缎,道:“你猜猜这件衣服是用什么做的?蜀中之地的千年冰蚕丝,使节团跟我说用多少年结茧、多少年成丝,我根本记不住,就这样的衣服,多到我都要专门腾出一间房子来放。”

“还有这火炉,那老龙王说是什么天外陨铁,什么多少年不见,里面的灵阵可以让人凝神静气、延年益寿......不就是个铁皮炉子吗?”

魏子期越说越带劲,这会说到院子里的假山是哪位大能施法运来的,那会扯到孩子们从小用的纸尿布都有牌子,直到她发现楚静月那苍白的脸,才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些许法术的后遗症罢了,”楚静月摇头道:“此身虽梦,但外界的我仍在风雪中,那魔族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我辗转数月,还是寻不到那魔巢的位置。”

“哦哦,”魏子期点头,又问道:“你是怎么寻找魔宫的位置的?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吗?”

“我自有可以感知方向的法术,无论在何处,都可以分清东南西北,”楚静月一本正经道:“魔宫于北,我便向北,遍寻不现,或许是我走得不够深罢。”

“你那不就是迷路了吗?”魏子期险些将茶水吐楚静月一脸,“不是只往北就能找到北边的东西啊,你还要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位置是相对的!”

“是吗?难怪说我怎么总是找不到,”楚静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现在的话......再往北,有一片很大的湖,挡住了我北上的路,我向着岸边一路走去,一直走不到尽头。”

“你该不会是走到北海去了吧?”魏子期瞪大了双眼,道:“你是向东还是向西走?”

“向东还是向西?”楚静月依旧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是语气上的犹豫彻底暴露了她的不自信:“或许是......向右吧?”

魏子期:“......”

“原来你只是路痴,”魏子期无奈扶额,一时语塞,盯着楚静月眉心的那点浅金色枫叶花钿,好半晌才道:“话说,为什么我突然又被你拉入梦了?上一次入梦醒来后,我总记不清梦里发生了什么,但此刻再归,那日梦里的记忆又尽数返还了。”

“我不是路痴,我只是暂时没找到路而已,”楚静月板着脸,十分认真道:“关于你此刻入梦的原因,我不太清楚,我只是感受到了……嗯,我的后面有一道十分精纯的仙气,虽然稀薄,但覆盖了整个北洲,我顺着仙气感应,就发现了梦中的你。”

楚静月为自己添了杯茶,接着道:“至于你梦里梦外记忆的缘故……你难道能常常想起梦中的内容吗?”

“好像是这样没错,”魏子期咂了咂舌,抓过一个绣着龙凤呈祥的垫子压在腰侧,道:“你说,此刻就是我的未来,难道我的未来真的如现在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魔族就这么被我们打败,北域就这样被平定了?”

魏子期看着眼前清冷美貌的不像话的人间仙子,渐渐生出些与世隔绝之感:“既然未来如此,我们何不早早撤军回家,等着魔主自己投降上供?我这院子里,也有几件魔族的玩意呢。”

“魏姑娘,我这‘三生梦’,可不是这么用的,”楚静月轻笑道:“若是知道了未来如何而不去行动,再怎么简单的愿望也不会得到实现。”

她侧着头,看向四周,道:“而且你看,你的这个梦,一共就这么大,迄今为止的一切都只能是管中窥豹,未来,也是未知。”

魏子期如她所说那般看向四周,只见墨梅傲霜雪,素白压枝头,一方庭院,有花有树有山有池,情致淡雅,格调上乘,非大富大贵者不可得。

但也仅仅于此,魏子期并不认为院子口的那扇门能打开,外面的世界并不存在,楚静月也仅仅是借秘法一窥未来一角罢了。

“在我昏过去前,都发生了什么?”魏子期思考道:“我好像看到了一只小东西,有一只小猫那么大,但浑身是粉红色的,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哺乳动物,可它又是从蛋里爬出来的……啊,它好像还有两只翅膀!”

“魏姑娘有何奇遇,这我可就见不到了,”楚静月淡淡道:“不过我观魏姑娘一身福源不断,想必定是件好事。”

“或许吧,”魏子期对楚静月的话不置可否,她对自己的运气一直不太自信,这都连续两次遇到潜藏的魔族了,虽说是有惊无险,但哪次不是她抓紧了机会,才博得了那一线生机?

“话说,你对这玉坠有什么研究吗?我这次受了重伤,指不定是它开启了,才能捡回一条小命。”

魏子期把自己脖颈上挂着的玉坠摘下,放在手里轻轻把玩。

“要让魏姑娘失望了,我并没有看出它内置的灵阵究竟有什么用处,”楚静月道:“但,其中的几道纹路,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关于‘灵与肉’的,还有一个内嵌的仙气储存阵,制作者技艺精湛,里面能储存的仙气我实在是无法估量,但想必储量不菲。”

“那也好吧,至少它不会害了我,”魏子期把玉坠重新戴回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我这场梦,还有多久?”

“大概有这一杯茶的时间吧,”楚静月双手端起自己的茶杯,道:“魏姑娘,我敬你一杯,从今往后,我们能算是朋友了吗?”

魏子期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端起茶杯,做出和楚静月同样的姿势,道:“人家都是敬酒,你从哪学来的敬茶?我们当然算是朋友了,来,我敬你。”

二人对饮一杯,魏子期果然觉得视线有些恍惚,但她还是听见楚静月道:“是我在人间的另一位朋友教我的,他说朋友间都要这么喝一杯……哦,魏姑娘你好像也认识他。”

后面的话消散在了梦中,已然不可究。

魏子期于一场梦中睡去,却又从她的现实中醒来。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只见夜空繁星点点,已然深夜。

身下垫的是一大团柔软的树叶与青草,她翻身坐起,却见篝火焱星点点,荆玟正坐在一旁,无精打采地拨弄着篝火中的树枝。

见魏子期醒来,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轻声道:“魏姑娘,你醒了?”

魏子期还没有彻底醒来,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见周围依旧是那般废墟模样,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几缕血腥味,只是身边一处被荆玟收拾的干干净净,勉强算是一处露营地。

“我们没有找到其他人么?”魏子期问道。

荆玟听到此话,本就不精神的神情一下子又落寞了起来,失落道:“是我不好,贸然动用法器,狂风中当场折了几位弟兄,后面我醒来收拾战场时,又带着剩下的人手和残存的魔族人作战,我们胜了,但损失也很大。多亏了魏姑娘留在外面的那几匹马,我劝他们先回去找些救援了。”

魏子期一时语塞,只好以点点头作为应答,荆玟见她不说话,转而问道:“魏姑娘,我在收拾战场时,见到了那魔族人的尸体,我看他的武器与实力,应该是一位魔族的高级将领,倒不一定是位将军......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将他杀死的?”

“这个嘛?”魏子期同样不知道该对荆玟说些什么好,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烧了一整管蓝条,把自己拼得重伤,才放了个大招把人杀死吧?

“我不好说,总之就是我有办法啦。你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说着,魏子期还打算给荆玟展示展示什么叫单手俯卧撑,却被他连忙制止了。

二人无话,荆玟又掏出几块干粮来,就着水壶里不多的水和魏子期一起吃下了。

“对了,你的伤势如何?”魏子期见荆玟右手掌心缠着一大圈绷带,关心问道:“你把衣服解开,我看看毒素控制得怎么样。”

“这......”荆玟有些迟疑,道:“算了吧,我感觉没有什么大问题。”

“当年那什么公也是这么对扁鹊说的,下场你也知道,”见荆玟不肯,魏子期直接上手去扒他的衣服,边动手边道:“来,让我看看!”

“是蔡桓公,”荆玟不好违她的愿,只好抬起双手,任由魏子期对她“上下其手”,道:“扁鹊可是医道的祖师人物,魏姑娘怎会忘记他的典故?”

“这还不要你教我,主角是扁鹊,我记一个反面教材做什么?”魏子期对荆玟翻了一个白眼,仔细打量着荆玟躯干上那些渐渐褪去的黑色纹路,点头道:“身材还不错......我是说恢复的还不错,幸好这不是什么致命的毒素,大概也就起些麻痹的作用,我稍微用灵力疏导几番就能完全排干净了。”

“那还要多谢魏姑娘了,”荆玟满脸诚恳道:“魏姑娘对我有数次救命之恩,我却无以为报,实在是惭愧,将来若是有什么难处,我……”

“你少来这一套,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魏子期做出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有见到那只小东西么?”

“什么?”

“就是一只小小的、体型像一只猫,长得像驯龙高手里面的没牙仔,不过是粉色的,眼睛还挺大。”

荆玟给听迷糊了,道:“这是什么?我可完全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莫不是魏姑娘记错了?”

“那真是奇怪了,”魏子期挠挠头,“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道具啊……算了,还是不去想那些东西了,你去休息,我来守后半夜吧。”

荆玟没有矫情地应下来,在野外结伴生存,最重要的就是两个人之间的精力分配,若是没人守夜,寂静的夜晚很容易变成凶案发生的背景板。

见同伴去休息,魏子期也没闲着,轻点了一下随身的干粮,不说等待救援,这些也是够他们二人徒步回到军营里了。

魏子期找来几根树枝,在火堆上摆了一个简易的小架子,就挂了几片肉干上去。

夜晚宁静,魏子期静坐着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跌宕起伏,每一回她都好像在刀锋上舞蹈,若是走错一步,后果也不堪设想。

魏子期这般想,听着篝火里木材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她撑着头,渐渐睡去了。

过了许久,似乎是见魏子期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一旁某处的角落里,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它从角落里钻出,蹑手蹑脚、猫猫祟祟地摸近了篝火,悄然靠近了架子上的肉干。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魏子期制作的这个架子还蛮高,那小东西翘起半边身子也吃不到架子上的肉干,不过它没有气馁,也没有说葡萄酸,而是转身打算去搬块石头垫垫脚。

不过,它刚刚回头,就感觉脚下一轻,整个身体被吊在了半空中,抓住它的凶手把它转过来,它正好对上魏子期的一双眼睛。

“啊哈,我就说钓鱼执法有用吧,”魏子期换了只手,抓着这玩意的尾巴,“可算给我逮到你了,说,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小东西也不反抗,反而冲着魏子期“嘤嘤”叫了两声,她一个战术后仰,惊奇道:“你还会嘤嘤叫?别给老娘装可爱。”

她提起小东西转了一圈,冲着某些关键部位仔细观察了一会,得出结论:这还是个小姑娘。

“这样吧,我先放你下来,再给你点东西吃,”魏子期道:“你可千万不能跑哦。”

小东西好像听懂了魏子期的话,甩着脖子,似乎是答应的意思。

魏子期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在手里攥了两根银针,从架子上取过一根肉干,放在地上,又把这小东西放回地面。

小东西一落地,立刻便跑向肉干,把后者一嘴叼起。就当魏子期以为它要逃跑,正打算出手的时候,没想到它一下子转身,跑到魏子期面前,把嘴里的东西放下,用小爪子拱了拱。

魏子期琢磨了半天,才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吃?”

小东西点点头,魏子期看着一地的尘土,最终还是自己取过一块,当着它的面啃了起来。

似乎是见魏子期开动,小东西也开始了填饱肚子的工作,魏子期看着它,越发不确定它的种族。

“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魏子期冲着它问道:“看起来好像一只大蜥蜴。”

没想到小东西听到这句话就开始急躁了起来,甩起那条细长又带有顿头的尾巴,“啪啪”砸在地面上,还不停地“张牙舞爪”,做出些诡异的姿态。

致敬传奇兽语专家魏子期,她又开始了她的翻译工作,琢磨了半天,终于从小家伙的肢体语言里品出一些意思来。

“你说,你是龙?”

小家伙猛地点头。

“看着不像啊,怎么看都像是大蜥蜴,”魏子期用手指戳了戳小家伙粉红色的皮肤,摸上去是柔软的,但皮肤下有一层薄薄的硬物,就好像是尚未发育的鳞片,“总不能是西方龙吧?”

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魏子期,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心软了,”魏子期还是在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但只要你不害人,以后你就可以跟着我。”

小家伙甩甩尾巴,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绕着魏子期转圈圈。

好家伙,魏子期一个战术后仰,心想到:

这是抓了一只宝可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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