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人定然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乔装打扮的摘星阁众。
叶荻原本不打算跟人搭伙,
麻烦不说,还得提防背刺。
但他此行是为了去见萧无伤的闺女,目的地正是望江楼。
叶荻虽然觉得这事太巧,未免有些疑虑。
但行事太过畏首畏尾,也并非他的风格。
于是他顺水推舟道:
“如此说来,咱们确是有缘。在下也有要事在身,打算去望江楼一趟。”
蒙面女子立即笑吟吟地接口道:
“却不知少侠去那里,是要找哪一位相好呀?”
叶荻知道愈是跟她纠缠,她只会愈来劲。
笑笑不语,装作没听见蒙面女子这番话。
蒙面女子笑道:
“你是瞧我不肯露出真面目,生怕我是个丑八怪,摘下面巾会吓到你,所以才不跟我搭腔,对不对?”
刘长老无奈叹气道:
“柳姑娘,你该收敛些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做。”
转身面向叶荻,微微伛偻着身子道:
“少侠既然与我们目的地一致,那自然再好不过。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为好。不知少侠此间是否还有未了之事?”
叶荻道:
“婆婆提醒得是,差点忘了说。在下还有一个妹妹,正在楼上厢房歇息。她身子弱些,想要跟上诸位的脚程,恐怕有些难度。”
布衫壮汉嘿嘿笑道:
“小子,咱俩虽然还没过招,我却知道你本事定然不弱。有其兄必有其妹,令妹想必也是一位女中豪杰。”
叶荻笑道:
“得蒙阁下谬赞,她在梦里也要笑醒了。不管如何,在下一路上须得照料她,定会拖累诸位的行程。这番美意,在下只好心领。”
刘长老听出叶荻话头的推拒之意,
也不纠缠,干脆地道:
“既然如此,咱们只好与少侠暂且别过。不过前头还有一座大镇,咱们到时候会在那儿盘桓几日。少侠如若赶上来了,务必前来一晤,再齐上望江楼。”
叶荻答应了一声,
目送这伙人纷纷起身,留下客栈内的一片狼藉,扬长而去。
走到一半,蒙面女子却又转个身,打道回府。
叶荻还以为她又有什么玩笑话同自己说。
却见她在还瘫坐地上的季玉常面前蹲下,笑着说:
“小妹妹,听你刚才的话,姐姐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不会跟姐姐抢这个大哥哥了?”
季玉常睁大了眸子,里边水汽莹然:
“你说什么?”
蒙面女子眉毛一挑,道:
“不过哪怕你说话不算数,姐姐也不担心。你还是赶快去照顾一下那位晕倒在地老半天的大师兄吧。”
季玉常怒道:
“你说你不担心,是什么意思?”
蒙面女子笑意盈盈,单眨了下左眼道:
“就是字面意思,嘿,小丫头。”
季玉常似乎终于是被这句“小丫头”给戳到了痛处。
她愤怒到了极点,火冒三丈,大声吼道:
“你这个不敢见人的丑八怪,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得意?”
叶荻已经听不下去了,往楼梯口走去,
只盼着二楼厢房的隔音效果比较好。
蒙面女子被季玉常这么一吼,也不生气,
只哼笑了一声,语调带点讥讽道:
“由此看来,你也不怎么关心你的大师兄嘛。我刚才一句话里点了你,也点了你大师兄,可你还是只听得见前半句,只有自我,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季玉常万万没想到此节,听了这话,竟一时愣住了。
蒙面女子幽幽说道:
“我可没你们这些大小姐这般好命,有时羡慕嫉妒得都快疯了。可一瞧见你这副模样,知道各人命中自有定数,也不必那么怨天尤人。”
叶荻听出她话中凄婉哀伤之意,不由得心念一动。
先前摘星阁众在言谈间,都是以“长老”“护法”相称。
唯有这名蒙面女子,旁人叫的是“柳姑娘”。
显然,她不是摘星阁的人。
那她为何会与乔装打扮的摘星阁众同行呢?
叶荻正自沉吟间,
蒙面女子忽然轻轻揭下面巾一角,
但她背对着叶荻,因此瞧不见她真容。
唯有季玉常近距离看清了她面貌,
双眸瞪大,瞳孔微微震颤,小嘴张得合也合不上了。
柳姑娘笑道:
“怎么样,咱俩一个丑八怪,一个小丫头,可说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吧?”
季玉常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
“你,你生得这么好看……怎、怎么……”
柳姑娘道:
“可是呢,有时我也宁愿不那么好看。就像你这样,痴痴傻傻、蛮横骄纵,也有一大堆人捧在心尖儿上,成天惦记着,那也挺好的。”
她重新蒙上面巾,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眸。
转过身时,正巧对上了二楼叶荻的目光。
她促狭地弯起了纤长的眉毛:
“果然天底下男子都是一个样,少侠是不是也想瞧瞧我长什么样?”
叶荻从她蕴含笑意的眼底读出一抹哀凉,
于是摇摇头道:
“姑娘既然蒙面,自是盼着世人不以容貌看待你。在下尽管有些好奇,却也不想煞风景。”
柳姑娘道:
“你这人虽然有礼,未免无趣了些。说不准你说想瞧瞧我的模样,姑娘看在你这么俊朗的份上,心一软便答应了呢?”
叶荻笑道:
“姑娘不想让世人以貌取人,自己却偏偏也以貌取人,着实有点不近情理。”
柳姑娘怔了怔,不禁莞尔道:
“我收回先前说的话,你还是挺有意思的。只可惜天底下风流人物,剑仙叶荻当居其首。我一颗心已许给了他,便很难再对别的男子动心了。”
叶荻无奈道:
“喜欢上一个死人,姑娘的运气和眼光未免有些独特。”
柳姑娘嗔了一声“你管我”,
转身便要出门离去。
临走时,她最后点了点季玉常的鼻尖,俯下身子说道:
“小丫头,说不定你日后会后悔呢,当然也可能不会。但我这个丑八怪总得同你说一句,收敛些脾气,多看看旁人与世界,别让很多很好的人只是远远看着,便对你望而却步。”
她撂下这句话,也不管季玉常听没听清,听没听懂。
冲叶荻回眸一笑,便自翩然离去。
……
摘星阁众与叶荻作别,离开大镇后继续西行。
过了老半天,才看见柳姑娘慢悠悠地跟上来。
那布衫壮汉彭护法说道:
“喂,柳姑娘,你落在后头好一阵子,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柳姑娘道:
“我中意那位少侠,故意磨蹭着多跟他聊几句天,不成么?”
彭护法啐了一口道:
“你在楼内见过的男子还少么,那小子纵然深不可测,至于把你魂儿给勾走了?”
刘长老眉心微皱,出言喝止这两人道:
“少逞口舌之快,别忘了咱们还得尽快回去复命。这次咱们意外撞上了这位少侠,他目的地也是望江楼,恐怕不是简单的巧合。这些消息,都务须如实禀报。”
翟长老连声道:
“不错,不错!这少侠竟对《凤栖梧桐》琴曲知之甚详,比之阁主也不遑多让——不,是强上许多!我得赶快将这一奇事告知阁主,请她老人家参详参详,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其实刘长老还有一件心事,藏着没与众人说。
阁主雅擅丹青,曾作过多幅男子人像,
明明容貌各异、有的甚至只在脸上寥寥勾勒几笔,
但情态、气度却颇为相似。
刘长老心中早有预感,阁主所作的这些画像,只怕都是同一个人。
起初她以为阁主是少女怀春,
闺中心思藏不住,便将想象中恋慕的情郎画在纸上,聊以慰藉。
后来她时常看见阁主一面端详着画像,
一面模仿上面男子的动作、神态。
刘长老愈发不解其意。
阁主可不是那种只恨自己生错了女儿身,一心想要身列须眉之中的人。
她成天对着画像撒娇撒痴都还能理解,
一心对着它们模仿揣度,甚至念念有词,比划动作,
那可真就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直到今天,
刘长老瞧见了与阁主画像上男子如此相似的叶荻。
她皱眉心想,
难不成阁主一直以来所画的,
并非她想象中的情郎,而是确有其人?
那她为何不去找他,却成天模仿那些画像?
心头纷乱思绪缠在一起,
刘长老脑袋都快想破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她只能暂时放弃,冲在场的摘星阁众说道:
“不管如何,咱们这一趟虽没抓到林青衣,也算是不虚此行。当务之急,还是得上望江楼,将此间发生的事情如实禀告给萧先生才是。”
其他人都应了一声“是!”,
而后加紧赶路,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大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