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万万没想到从她口中会说出这话来。

先前那布衣打扮的壮汉忍不住喊道：

“喂，林女侠，我敬你曾经也算是叱咤江湖的风云前辈，才好声好气地同你讲几句话。却不料足下竟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

那蒙面女子蹙紧了一弯柳眉，冷淡道：

“叶剑仙是当年武林不世出的风云人物，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心折。前辈明明与他算是旧识，说出这等话来，未免太过无情无义。”

林珂压根不理会这群人，只笑笑道：

“姑娘为他心折，那是姑娘的事。叶剑仙纵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风流人物，我不认得便是不认得，可不敢高攀。”

蒙面女子“你！”了一声，面色略有些发红，

好在有蒙面巾掩饰，没教旁人觉察出来。

摘星阁众人凝神观察了一会儿林珂的表情，

却见她不似作假，仿佛真的对剑仙叶荻毫无印象一般。

不禁都面面相觑，神色古怪起来。

统率众人的翟长老最先开口道：

“无妨，姑娘历经风霜岁月，对前尘往事记不了这许多，也算人之常情。不过今儿大伙出现在这，为的是请林姑娘借【棠溪】名剑一观。”

林珂闭目道：

“有借无还，也算得上是借？”

“哈哈！”

翟长老一听这话，当即仰面纵声长笑，声震百里，方圆四野的树木枝叶也簌簌摇晃。

林珂道：

“这等内力，阁下应当是‘希声’境的好手了。看来诸君为了借取这【棠溪】，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不错。”

翟长老笑声登时止歇，目光一转，神情肃穆凝望林珂道，

“今天这【棠溪】剑，恐怕是不得不烦请林姑娘留下了！”

他忽然一声令下，喝道：

“布‘八门金锁阵’！”

摘星阁众人听令，当即便移形换位，将坐在茶凳上的林珂围在中圈。

八门金锁阵法，是由奇门遁甲之术演变而来，

后经武侯研究改良，编制出的一套阵法。

对应八卦的方位，分为休、死、伤、杜、景、开、惊、生八门。

而摘星阁的八门金锁阵，

经历了萧无伤、萧慧情两代阁主的演绎，相比古阵则又有些不同。

往往在阵中设一道阵眼，由希声境界以上的高手坐镇，

借音律扰乱破阵者的神智，使其辨别不清方位，

这样一来，哪怕知道破阵之法，

破阵者往往也将在阵中兜兜转转，无从下手。

如今，翟长老正是这八门金锁阵当中的阵眼。

他从茶摊棚帐底下取出一弦焦尾琴，

轻轻拨弄几下，调试音律：

“这曲《高山流水》，是为祭奠林姑娘当年与叶剑仙的至交情谊。”

他正了正衣冠，便即开始拨弄丝弦，琴音袅袅，不绝如缕。

这内力深湛的琴曲一即入耳，

林珂便知道只消多拖得一分，自己在阵中就愈危险一分。

她祭出棠溪，连续向阵壁击出数剑，

剑意却在不断的移形换位中消弭于无形，仿佛泥牛入海。

见林珂像是没头苍蝇般在阵中乱转，

翟长老脸上笑意更甚，弹奏琴曲的指力又加深了几分。

突然间，身处正西惊门的摘星阁众大叫一声。

翟长老倏地扭头望去，

却见那儿剑光一闪，有几人纷纷倒伏。

林珂长剑斜挽身后，目光垂落，喃喃低语道：

“自惊门出，再入杜门……”

她猛然抬头，长发如练甩在身后，目光已望向东南处的杜门。

翟长老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这《高山流水》琴曲竟没能扰乱她神智，简直是亘古奇事。

据阁主的推测，

林青衣现今的武功造诣，即使相比百年前又有大进，也顶多是剑仙巅峰境。

自己以希声境弹奏琴曲，同等境界下，怎可能对她毫无作用？

电光火石间，翟长老还没想透此节。

林珂已经挽起长剑，步履翩跹，朝东南杜门连续击出数剑。

霎时间，

摘星阁众人布下的八门金锁阵人仰马翻，一触即溃。

林珂竖剑身前，低喝一声道：

“破！”

剑气四下横扫，布阵者相互之间没法填补，八门大乱，顿时出现了无数空缺纰漏。

漫天尘沙扬起，紧接着在烟尘弥漫间，

就有一道道人影如流星般飞了出来，重重摔落在道旁，口吐鲜血。

翟长老看了眼狼狈不堪的摘星阁众人，

停下拨弄琴弦的手，

直视烟尘散去后，悄立一旁的那道青衣身影：

“姑娘是怎么知道这八门金锁阵解法的？”

林珂【棠溪】入鞘，摇摇头道：

“不知为何，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浮现出来了。”

翟长老冷笑道：

“这八门金锁阵，乃是摘星阁的第一大阵。百年间，就只拿它来擒过剑仙叶荻一次。姑娘要说是凑巧破解，在下是第一个不信。”

林珂道：

“信不信由得你。眼下阵法也破了，诸君恐怕是留不下我了，还要无谓纠缠么？”

见林珂说完这话，转身便走。

翟长老自知再难留下她了，

只有冲那道远去的青衣背影嘶声道：

“姑娘既然知道这八门金锁的破法，定然是叶剑仙曾教过你。姑娘记得破阵之法，却记不得了叶剑仙，是何道理？”

那青衣身影头也不回，只淡淡回了一句：

“世事无常，这世间事本就有许多没什么道理。”

……

过了几个时辰，

萧先生的随身侍卫刘长老也来到了茶摊铺子。

她扫了一眼这群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呻吟不止的阁众，

又望向枯坐一旁，呆呆抚弄焦尾琴的翟长老，

叹了口气后说道：

“这不怪你们，阁主也曾设想过这等情形。”

翟长老抬起头来，眼神有些空洞：

“林青衣会破八门金锁，算是在意料之中。可林青衣为何听见我奏的琴曲，也丝毫不为所动？”

刘长老知道以内力、音律扰乱对手神智，克敌制胜的高手，

最忌讳的便是自己心境反而先出了问题，不再澄澈通明。

于是开口安慰他道：

“那也不怪你，据阁主所说，林青衣如今应当是练就了‘无垢剑心’。”

听到新鲜的字眼，翟长老双目恢复了些许神采：

“什么？”

“事出紧急，阁主也没跟我详说。”

刘长老道，

“她只说，这‘无垢剑心’乃是突破剑仙巅峰境，修炼到【剑主】境界的唯一法门。”

翟长老怔了怔，说道：

“剑主？那不是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达成，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人剑合一境么？”

“不错。”

刘长老道，

“咱们都没听过，但阁主纵览古今，最后在阁内一本残破的小册子里找见了有关【剑主】的修炼法门。便是这‘无垢剑心’。”

“可这‘无垢剑心’，跟林青衣不受我音律影响之间，有什么关联？”

刘长老叹息道：

“这就说到点子上啦。人剑合一之境，你猜为何要唤作‘人剑合一’？”

翟长老两眼出神，微微发愣，口中不住默念“人剑合一”四字。

“好了，我也不跟你打哑谜。”

刘长老道，

“阁主说，这‘无垢剑心’，第一步要做的便是断情绝欲、不食烟火。林青衣记不得许多前尘往事，正是她断情的第一步。”

翟长老逐渐听明白她的意思，

脸上凝重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如此说来，林青衣不受我琴曲影响，也是因为她断情绝欲，才不解我这琴曲之意。并非我功力退步？”

刘长老点点头：

“不错。”

翟长老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表情释然：

“若不是听了刘长老这一席话，今日一战过后，姓翟的估计就得告老还乡，从此躬耕劳作，不问世事。”

“但翟长老的事情解决了，阁主却还一堆烦心事在心头。”

刘长老瞥了眼在场的摘星阁众，

“事不宜迟，咱们先赶往望江楼，同阁主会合，再慢慢商议接下来的事。”

刘长老这么一说，众人便纷纷在原地打坐调息，小憩休整片刻。

等到体力、伤势恢复了些许，马不停蹄地向西面望江楼处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