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荻驾车带着许念棠离开衢州城的当天。

雒阳南郊,偏僻小路旁支了个茶摊子,

有过路客在几张长桌旁围坐,翘着脚在棚帐底下喝茶纳凉。

摊前坐一名身着黑衫的说书先生,正讲到剑仙叶荻的评段:

“话说那叶剑仙饶是武功绝顶,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被囚于雒阳的地下离宫之内……”

有个壮汉抓起桌前的皮囊水壶,仰脖就是“咕噜噜”一通灌,

完事后他抹了抹嘴,随手把皮壶丢到一边,大声说道:

“这个我晓得,然后叶剑仙被当时同样大名鼎鼎,江湖人称‘林青衣’的林女侠给救走啦!”

众人听了也纷纷附和:

“不错,不错!《侠客列传》里边也是这么写的。”

“你们说,叶剑仙若跟林青衣打上一架,孰胜孰负?”

“那自然是叶剑仙胜上一筹,古今剑道至尊,非叶爷爷莫属!”

“一派胡言,大放狗屁!叶剑仙再强,还不是被摘星阁囚禁在地底下了?若非林青衣出手,估计就得死于那暗无天日的地牢内。”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争论“叶剑仙与林青衣谁更厉害”,吵得简直不可开交。

茶摊的角落处,有名青衣女子不动声色地坐着。

她没去加入这些争论,甚至也没心思去听。

只端过桌前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怀抱一柄长剑闭目养神起来。

那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震响声盖过了众人的议论:

“叶剑仙跟林青衣,哪个功夫高些,咱们是不得而知了。但谁的剑更胜一筹,那可就早有定论。”

一名布衣打扮的汉子接口道:

“那是自然,林青衣的随身爱剑【棠溪】,乃是墨枢阁评定的孤品,天底下谁敢直撄其锋?”

青衣女子原本眯着眼斜倚桌边,似在小憩。

听见这话当即睁开了眼,凝视着方才说出这话的汉子。

众人竟没一个觉察她这道目光,

继续聊得热火朝天:

“这么说来,林青衣约莫是得比叶剑仙强上一些的了?毕竟有【棠溪】傍身,稍占上风。”

“一看你就是没见识的货,到了人家那种境界,拈花摘叶皆可当做武器,怎能囿于一件兵刃?依我看,林青衣尚需棠溪宝剑傍身,恰恰证明她的火候还不到家。”

“兄台此言有理!这就好比是我跟隔壁家老王比赛切萝卜时,他每次输了就埋怨自己的刀不够快一般!”

青衣女子凝眸注视了一会儿这伙人后,

觉得没什么异常,也就是寻常的市井间谈资。

刚要垂眸阖上眼帘,

耳畔突然又响起那说书先生的声音:

“诸位先暂且停下,关于这棠溪宝剑,在下还有一言,请诸君静听可好?”

茶摊前这伙喋喋不休的客人立即就收了声,

齐齐把目光朝说书先生那儿投去。

青衣女子皱眉心想,

一群没个规矩,粗俗鄙陋的江湖客,怎会在此刻这么听话?

说书先生道:

“据说,这【棠溪】的来历,那可大是不凡。你道怎么地?竟然是以叶剑仙的精魂骨血熔铸,脱胎而成的一柄修罗之剑!”

一听这话,众人的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还有人赶紧接腔道:

“说书的,这话可不兴乱说啊。百年前的仙绝峰顶,叶剑仙与魔尊大战一场,最后同归于尽,这是家喻户晓的事。你如今说出这话,莫不成是觉得叶剑仙的死因另有蹊跷?”

“对啊!说书的,你这话是啥意思?”

“吊起了大伙胃口,总得给咱一个交代!”

那说书先生轻摇手中蒲扇,

微微一笑,语气不疾不徐道:

“诸位别急,我说这话自有道理。叶剑仙确是与魔尊同归于尽了,这无可置疑。但若叶剑仙武功其实远胜魔尊,本不致同归于尽,又当如何?”

摊前听书的一人发问道:

“说书的,你这话意思俺就懂了。你是想说叶剑仙是因为铸就【棠溪】,导致元气大伤,才跟魔尊打了个两败俱伤,最后双双殒命的?”

说书先生微笑道:

“不错,我意思正是如此。”

一名声音冷淡的蒙面女子接口道:

“但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棠溪】怎么来的,叶剑仙怎么死的,在座大伙都没亲见。又怎能盖棺论定?”

“谁说没人亲见了?”

说书先生道,

“咱们这茶摊虽不甚大,倒也称不上小,定然是卧虎藏龙。搞不好就有几位老前辈,对当年的江湖事了如指掌。”

那蒙面女子“哦?”了一声,语气好奇道:

“说书的既然如此肯定,想必是瞧出了些在座大伙的名堂吧?”

之前那一口气喝干满皮壶水的壮汉大笑道:

“依我看,不必说书的出马,我就能指出她是谁来。在座各位当中,有位大侠招摇过市,简直不把天下英雄好汉放在眼里。”

布衣打扮的汉子起身,冲说书先生拱拱手道:

“翟长老,哪成想您临时客串的说书先生,倒也有几分模样。”

说书先生笑道:

“市井百艺,无非一个‘熟’字,熟极自能生巧。当年阁主小时候闹腾闲不住,倒也缠着我讲了不少江湖轶事给她听。”

他目光一瞥角落处,

忽然起身拢拢袖子,冲那青衣女子朗声道:

“摘星阁翟定波,向【百里红衣】林珂林女侠问好。”

倏然间,先前还在茶摊上老老实实听书的江湖客们,

“哗啦”一声都从桌凳旁起身,各自亮出明晃晃的兵刃。

只剩下那名青衣女子还坐在摊前,

转瞬便被伪装成茶客的摘星阁众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珂眉毛也没挑,仍旧怀抱长剑,垂首道:

“怎么看出来的?”

扮作说书先生的翟长老笑道:

“阁主说过,林青衣左眼下方有颗泪痣,只能怪姑娘做戏没做全套,折在了细节上面。”

林珂点点头道:

“萧无伤原来还没死么?我俩当年虽然打过几架,他竟连这等细节都观察过,还记了这么些年,实在是有点恶心。”

翟长老一愣,知道她是有所误解。

不过他觉得也没有澄清的必要,

老阁主的死讯少一个人知道,摘星主阁也就多一分安全。

于是他便沉声道:

“摘星阁的行事原则,向来是宁杀错莫放过。我们虽然肯定了姑娘的身份,但也将其他剑侍都一并清除了。”

林珂冷哼一声道:

“摘星阁行事,还是这般狠厉毒辣。”

翟长老淡淡笑道:

“若论‘狠’与‘毒’,天底下可没人及得上林姑娘。听闻剑侍都死绝了,姑娘内心难道没有半分波澜?”

林珂道:

“既然名唤‘剑侍’,自然要终身侍奉一剑。哪怕为此殒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翟长老叫一声好道:

“好一个死得其所!姑娘爱剑成痴的性子,由此可见一斑。只是剑侍以身殉剑,尚称得上死得其所;当年叶剑仙为一剑而死,却不知也算不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翟长老将此问抛出,

在场摘星阁众人均是屏住了呼吸,

当即摆开架势,凝目相视,

生怕林珂被戳到痛处,一个暴起就要伤人。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几乎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后,林珂才幽幽抬头。

目光满是疑惑迷茫,盯着说书人打扮的翟长老道:

“叶剑仙?我虽也久仰他大名,但与他素不识荆。阁下突然提及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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