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荻这边,他驾车一路北行,没过几日就到了雒阳地界。

古有多个朝代在此建都,繁华富庶,名胜遗址也不胜枚举。

途中遇到的路人,都操中原地区的口音,

比之他听惯了的江南吴侬软语,要显得直爽干脆一些。

他到了一座大镇,天刚蒙蒙亮,鸡叫声此起彼伏。

叶荻信步走去,找了家客栈,

在柜台前开好上房后,便安顿许念棠住下。

他一路披星戴月,长途跋涉,

此刻放松下来,便感觉腹中有些饥饿。

胡辣汤、水煎包都属于当地特产,

叶荻下到客栈一楼,两样各点了一份,端到角落里准备开吃,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有一伙江湖人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喊道:

“掌柜的,多蒸些包子馍馍什么的,咱们吃完了再带上些,等会还要赶路。”

客栈掌柜忙应了一声道:

“馒头有现成的,不过看几位客官的身段估计不够,烦请几位稍安勿躁,再等些时辰。”

叶荻对他们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正取筷子夹起一只水煎包,将它充分浸泡在胡辣汤里。

突然,身旁一道香风掠过,

紧接着就是桌凳被轻轻拉开的“呲拉”声。

叶荻将一只吸饱了汁水的水煎包塞进嘴里,

边鼓动腮帮子大嚼,边略微抬眸。

正对面坐着一名少女,身着鹅黄衣衫,五官清秀端正,颇为灵气可爱。

叶荻只扫了她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嚼几口吞下水煎包后,又伸筷夹起一只,打算如法炮制。

这时,又有两名身着黑衫的男子走过来,

向叶荻抱拳行礼后道:

“这位兄台,你看这客栈大堂坐满了,咱们人多,没有地方坐。可否请您屈尊移步,让个座位给咱们坐坐?”

叶荻点点头道:

“好说,在下吃完这顿早餐,就给你们让座。”

一名男子愣了愣:

“咱们说的是现在……”

叶荻端起碗沿喝了口胡辣汤,不再理会他们。

见叶荻做出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这群人也无可奈何,忿忿不平地瞥了眼叶荻后,

有个人故意高声说道:

“人家难得能同小师妹同席吃饭,瞧见了小师妹的花容月貌,就此挪不动腿了,那也没办法。方师兄,咱们还是跟其他师兄弟挤一挤,凑合吃一餐便罢了。”

那个被唤作“方师兄”的男子苦笑道:

“丁师弟大可不必这么说……”

言语间却丝毫没有责怪这位丁师弟的意思。

叶荻心想,现在门派对弟子的思想品德教育都这么松懈了么?

雷氏武馆那几个,

瞧见了雷凌那德行,勉强还能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伙人打扮得体,举止自有一股风度,显然出自名门正派。

怎么出来混江湖,开口就是得罪人的话,毫无眼界可言?

叶荻本就挂心小妞的事,现下更加心烦。

匆匆喝干净一大碗胡辣汤,起身离开。

剩下两个水煎包却没心思咬了,孤零零地留在碗碟里。

见他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这群弟子先是一怔,而后有人说道:

“丁师弟,这人莫不是被你看破了小算盘,恼羞成怒,于是离席吧?哈哈!”

“我本以为此人脸皮甚厚,待在小师妹身旁便不走了。岂料还是个说不得的大姑娘,脸皮子这么薄,还出来跑什么江湖?”

方师兄却没参与到众人议论间,

走到那身穿鹅黄衣衫的小师妹身旁,温言道:

“怎么样?刚才那个人没有让你感到不快吧?”

那小师妹两手捧着茶杯,凑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

然后摇摇头道:

“没有。他规规矩矩的,就只在那儿吃他的早饭。”

方师兄道:

“那就好。季师妹,咱们用过早饭后便得马上赶路,不然恐怕赶不上方盟主约定的时限。”

季师妹乖乖点头道:

“都听师兄师姐们的。”

她一开口,声音清脆娇嫩,如同出谷黄莺。

在场众弟子不禁都面红耳热,心尖儿仿佛都颤了颤。

原来这黄衫姑娘名叫季玉常,是季家剑庄掌门人的独女。

她自小就被捧为掌上明珠,

被师兄姐们众星拱月般围着,极尽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次方芥子召集天下门派,齐上雒阳攻打摘星主阁,季家剑庄也有一份。

本来季玉常年龄小,功夫不到家,这次没打算带着她。

奈何庄主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说是待在庄内快憋疯了,想去江湖上看一看。

他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这群弟子,

出门在外,务必要把小师妹给看好了,别让她一不留神就玩疯了。

他们本就无比宠爱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师妹,

如今有了庄主的吩咐,更是肆无忌惮,

过度保护之下,只恨不能把人家给揉碎了放进怀里。

季玉常食量浅,早饭就只吃了一个黑面馒头。

她起身离桌,打算到柜台前叫掌柜再添些茶水。

这时,先前那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从二楼走下来,

他要了份小米粥,端着便打算回去。

季玉常皱了皱鼻头,心想这人刚才不是吃过了么?

她心念一转,旋即明悟。

啊,他一定是像方才师兄姐们说的那样,

被戳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再坐在自己身边,

所以饿着肚子就离开了。

现下又偷偷端走一份小米粥,是为了填饱肚子。

季玉常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这人明明喜欢自己,面子却也太薄了,连被调侃几句都忍不下去。

她见这人身段颀长,面容颇为俊朗,其实心间也对他暗生几分好感。

不自觉悄悄跟了他上去,

见他在二楼一间天字号房门前停下,端着碗就进去了。

她本就无法无天,性子跳脱,在季家剑庄内更是横行无忌。

觉得擅闯别人房间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即也跟上前去,推门而入。

可她目光四下一转,房间内空空荡荡,哪有半道人影?

季玉常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房内,好奇地四下张望。

突然瞥见摆在床边的那碗小米粥,正自微微冒着热气。

季玉常走近一瞧,

这才发觉原来床上盖了层被子,里面躺着个人。

那同样是一位少女,只是面色苍白,薄唇轻抿,双目紧闭。

饶是季玉常自恃貌美,

可看见床上这个病弱的少女,即使全无血色,

也美得不禁令她屏息,自惭形秽起来。

她正感叹着呢,

忽然心间凉意陡生,脖颈处被架上一柄剑:

“进来做什么?”

季玉常登时吓得六神无主,头脑一片空白。

缓缓扭过头去,正看见那名突然消失的男子。

他一手持剑横在自己脖子边上,一边凝视自己道:

“我若要杀你,你连逃跑的念头都来不及生。再问你最后一次,进来究竟想做什么?”

季玉常被他全身释放出的纯粹杀意给吓懵了,

张了张小嘴,浑身僵在原地,竟然连哭都不敢哭出来。

为什么?这个人不是喜欢自己的么,怎么突然就好像真的要杀了自己一样?

好在他端详了自己片刻,

似乎是确认了自己毫无威胁,才还剑入鞘。

他走到床边端过那碗小米粥,舀了一勺试了温度,

然后便旁若无人地给床上那位睡梦中的少女喂起粥来。

不知为何,季玉常对他这副无视自己的模样感到火大。

冷静下来后,她已恢复了平常心,

斜睨着这人的模样,颇有些嫉妒地说道:

“她是你的妹妹?”

那人没理她,只喂了几口后便即停手。

拿手帕替少女擦了擦嘴角的残渣,又替她拢好被子。

端着空碗起身,经过季玉常时说了一句:

“请让一让。”

季玉常听他语调不含半分感情,甚至还有一丝嫌恶。

方才她被剑架在脖子上也没哭,

如今用力吸了吸鼻子,反而隐隐有几分想哭的冲动。

她大声说道:

“我就不让,你能把我怎么样?”

叶荻听她这话直接一愣,停下来打量了下她。

季玉常也瞪大双眼,用力与他对视,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叶荻心想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于是很干脆地侧过身子,打算从她身边挤过去。

岂料他这个行为,更加深了季玉常心中的确信。

她愤愤然地冲着已经走到门边的叶荻背影说道:

“喜欢我又不敢大声直说,还偏要装出一副讨厌我的模样,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这话一出,叶荻直接就石化了。

季玉常瞧他这副模样,以为自己猜中了,洋洋得意起来。

她带着鼻音又冷哼一声道:

“我的同门师兄姐,可比你有担当得多了,喜欢我也从不藏着掖着。就算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都一个劲地对我好,那才算得上是至情至性的人物!”

叶荻差点没绷住,要是手一抖把碗给摔碎了,还得给掌柜赔钱。

他叹口气道:

“姑娘,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走了。”

然后他扬长而去,背影倏忽不见,只听得楼梯间“嘎吱”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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