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酒她们就都回家了,小刘跟着琦琦走。琦琦说让她来她家住,小刘答应了。她们都喝了很多,尤其是琦琦。她几乎从不喝醉,就算是舞台结束后的狂欢她也从不喝醉。她总是狡辩,那是一种负责,可她又告诉小刘那只是她害怕而已。她害怕喝醉,害怕喝醉后会显得懦弱,她不爱唱歌,更不会唱歌,很多情绪唱不出来,只能演奏出来。她有一个虚伪的嗓音,她这么和小刘说。她无法唱出真正的情绪,只能假装有情绪,那是一种缺陷,天生以来的缺陷,即使说大家都觉得她可以做到,但她不可能做到。

小刘有想过安慰她,但小刘没有那么做。她知道琦姐需要的不是安慰,她只是在抱怨而已,就像小刘也有很多需要抱怨的东西。她搀扶着琦姐,走过了好几个巷子,停在了一个公园。那是个老公园,有些个金属骨碌都不见了。

琦琦说老人们喜欢在哪儿兜圈子,以前也是个热闹地方。白天到了,杨柳下就会坐些许个大爷,近些年也越来越少了。他们都老了,有些都老得都说不清话了。他们都爱坐在杨柳下,尤其在夏夜里,他们手里的蒲扇,让琦琦觉得像是种乐器,一种打击乐,煽动时总是充满节奏感。

琦琦有时候会子在那看老人扇扇子,所以她拉着小刘做到了那儿。在杨柳下,太阳也快出来了,至少琦琦是那么感觉的。她看着天空,那里不是漆黑一片,是紫色的。光污染太严重了,在那个年代,大城市的光污染已经很严重了。她什么都看不见,却好像又看透了所有,她指着天空说猎户座在那儿,到那儿。

小刘看着琦琦的手指,还有她的醉相她什么也没说。她任由琦琦靠在她肩膀上,她觉得香,很香,有种冲动涌上脑门,直到琦琦推开了她。她站了起来,然后跑向了那块丢了的骨碌。她连琴都没有背,就丢在杨柳边上。这让小刘没敢动,她必须保护好琴,尤其是琦琦的琴,那是她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小刘最重要的东西。于是小刘就坐在原地,看着琦琦,就像是个大人看着小孩一样。

琦琦停在了没了骨碌的铁杆子前,锈蚀已经渗透进了金属内部,由内而外开始将它瓦解。那东西去年夏天就丢了,没有人修它,就像那个过去的时代一样,没有人去补救。老人们喜欢那儿因为,他们就像那地儿一样无药可救。琦琦有的时候觉得老人们很和蔼,有时候又很腐朽,他们说方言,有时候又不说,这让琦琦时儿明白时而不解。

那些方言很老土,听上去总是在骂人,琦琦喜欢那些方言,她从方言里找灵感,像是在唱歌。但琦琦又讨厌他们好好说话,老人们根本没办法讲清楚话。他们总是显得老土,说得又慢,只有方言讲的明白。琦琦不会说那些话,她从下就没有什么机会学方言,长大了就学不明白了。这使得她爱听英文,因为英文歌她也弄不明白。有一次老人们发现了琦琦在听英文歌,他们就讨论了起来,说英文就是高级,英文歌就是厉害。

琦琦很讨厌那种说法,它就和那些老人说不清楚的普通话一样,不是什么高级玩意儿,恰恰相反是些老土的东西。那之后她不听英文歌了,因为她发现了自己一直只是热爱高级,她不想要高级,更无所谓高级与否。她只是恨透了腐朽,恨透了那个老是长高的自己。渐渐她开始游历在音乐厅里,她想要听听大城市的声音,听听最接近她的声音。她听了不少,有时候不上课也去听。

很快父母就发现了,她们骂她不误正业,也没收了她的钱。于是琦琦带着倔强去打工,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更不愿意把钱交给父母。然后她发现父母说的没错,那时候琦琦正在听一场演出,是一只没有名气的本地乐队,他们的歌根本没有什么特色,和很多曾经有过的音乐都一样没有特色。琦琦觉得愤怒,觉得音乐受到了玷污,下一刻又开始反思。她思考她到底在做什么,到底为什么要做那些,没错,她听了很多,更是见了很多,但到头来其实她只是把打工的钱变成了娱乐,她越想越是痛苦,越想越是挣扎。

演出早早结束了,台下也散场了。舞台上的光还打亮着架子鼓,但也仅此而已。琦琦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或许是深夜的错,或许是公园。总之当她走回家,走到那个公园时她终于不想听摇滚了。什么音乐都不想,摇滚,爵士,还有最自由的迪斯科,最蓬勃的迪斯科,都不想了。 她只想回家,回到某件事情上,那时候她才十七岁,什么都还来得及。

她来到了那个骨碌前,那儿有个人。他抽着烟,穿着皮夹克,头发很长看上去很狼狈。那是刚刚那只乐队的人,他是干什么的琦琦已经不记得了,她太专注于思考了,从头到尾都没在看。男人的袖子被撤烂了,裤子也全是泥,他把淤青的脸藏在阴影里,琦琦却没感到害怕。

琦琦本来没打算理他,直到他叫住了她。那是一个夏夜的晚上,道路还没有从日晒中完全凉下来,即使说那时候已经很晚了。男人认出了琦琦,他问她刚才是不是在舞台下面,琦琦点头了。男人问琦琦为什么不看演出,琦琦没有回答。男人笑了,他知道答案,更知道他们是个什么德行,他们想要赚钱,他们太需要钱了。他必须拼尽全力,可那样了还不够,他们注定失败,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都没有天赋,赚钱和音乐都没有,但他们已经太迟了,他们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把那些都告诉了琦琦,期间点了四只烟。他问琦琦,有没有感到过紧张,又问琦琦想要做什么。琦琦答不上来,她还没感受过紧张,更想不明白自己能做什么。男人问她怎么看待世界,又问她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垮到极致,琦琦答不上来。她当然答不上来,她只是个高中生,什么都不清楚。

等第四根烟抽完,男人笑了。琦琦忘不了那个笑,因为她觉得那是一种极其自由的笑。她瞪大了眼,虽然在夜里那双眼睛算不上明亮,但男人看见了。他脱下了吉他包,那一度让琦琦以为他要开始演奏了,但是他没有。他把琴推向了琦琦,然后说送给她了。他说的摇滚已经结束了,就在刚刚结束了,已经没有人和他一起演奏了,什么都结束了。

但琦琦还没有,琦琦的摇滚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到那个无药可救的地步,她才刚刚开始,在那个还拥有美好与精彩的年纪。琦琦弄不清楚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得到了一个回答,他说。“你看,世界都已经烂了。”然后他就走了,颤颤巍巍的走了。

当琦琦不再回忆过去时,她发现那骨碌已经被拆了。小刘还在等她,而她家穿过公园就到了。她起身,拿起那把男人送她的吉他。她说,走吧,回家吧。再不走天就要亮了。小刘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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