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萧不染向守门护卫颔首示意，便轻叩萧茗厢房。
未应，萧不染眉头蹙得更紧。
顾不得思考，促用灵气将厢门轰开，这下动静不比季翎洛的正房小了。
萧不染看着自家妹妹仍打坐于床榻，见护卫们一脸惊慌的鱼贯而入，只好问道：“姐姐可有不适？”
萧茗呼吸略微急促：“我没事。”
她的脑子还是一片混乱。
怎么会出现那样的幻觉？
那是姐姐的未婚夫。
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疯了吗？
萧不染目光清澈，语气冷静得近乎冷淡，完全是在模仿双胞胎妹妹一贯的语气：
“姐姐不如到我房间里，我来帮你梳理灵力。”
“……”
萧茗仍然没有抬头，目光低垂，遮掩了一切情绪，“不用了，你早点休息。北正房有动静，我过去看看。”
萧不染眉头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皱。
说出口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有些事一旦说破，那层遮掩就再也回不去了，没有回头路。
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赴了茗儿今晚的谈话。
从她叩门起，茗儿便从未回应。
护卫看了看雷厉风行的萧茗，见她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拐角了，便一同过去。
萧不染认出她是季翎洛门前那位，又不是那个眼熟的岚二，便叫住她。
“你家公子呢？”
护卫一愣，随即低下头：“属下不知。”
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就算说季翎洛现在在房间里，也比这个借口好太多了。
萧不染目光深沉。
季翎洛出现在慕依寒的房间里，是为了慕依寒，还是为了黎微烟？
房门发出陈旧的声响，萧茗的手悬在半空，入目便是黎希音冷漠的神色。
黎微烟怎么会在这里？
黎希音也一眼看到萧茗异常苍白的脸色。
修士的气色不应该这样。
难道外面还有什么变故？
两个人目光相遇，完全没有以前在秘境中并肩作战时的温和友善。
“黎姑娘。”
萧茗先问候，擦肩走进房间，目光落在季翎洛身上。
在外面叫他的名字，脚步匆匆。
确认他没事之后，反而不再靠近。
以前，季翎洛早就第一时间走到她身边去了，但他现在不方便找借口了……借口再被黎希音当场拆穿，比直接暴露的杀伤力还要大。
至于黎芒，只要她懂得审时度势，就知道保持沉默不插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萧茗看清了地上的人影：
“发生了什么事？”
季翎洛飞快地瞥了黎希音一眼，说道：“黎大小姐连夜赶来，撞见黎芒想要逃跑，就将她抓住了。”
别问，千万别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问就是手痒难耐，渴望......逃避。
萧茗确实没有心思去问季翎洛，她现在没办法面对自己、更没办法面对他，坚持过来只是不放心。
黎希音微微抬眼：“事情已经结束了。倒是萧姑娘，来的时候可发生了什么？”
季翎洛终于发现了萧不染脸色不对劲。
他太心虚了，注意力大部分都在黎希音身上，以前是互相看不顺眼，现在是真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情绪”。
“没有别的事。”
萧茗不想多说，目光平静地移向黎芒，还没有说话。
黎希音察觉到她的意图，说道：“有劳各位，接下来的事由我来处理吧。”
黎芒毕竟是黎家人，这件事还牵扯到苏家，不论是由季翎洛还是萧茗出面，都不太合适。
萧茗默认了黎希音的话：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黎姑娘的家事了。”
她看起来不太想继续待下去了。
而黎希音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季翎洛反应过来黎希音是打算袖手旁观，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处逢生。
果然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季翎洛向黎希音投去一个隐晦感激的眼神。
黎希音立即别过脸。
“……”
算了。
可能是八字不合，心意到了就行。
“萧不染，我跟你一起走。”
季翎洛顿时活了过来，开心地追上去，一定要趁萧不染没有反应过来，把最后一点危机的火苗掐灭。
他的身影很快随着萧茗的远去而消失。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黎芒不可思议地看着黎希音：“你……”
黎希音面无表情地把她打晕了。
作为房间里仅有的两个还有意识的人，慕依寒眨了眨眼，有点可惜：
还以为能看到一场好戏，没想到这个琴修看着恪守规矩，竟然对季翎洛轻轻放过了……
如果真的暴露了，他会哭吗？
她还没有见过他哭的样子，都是她在哭......
摸了摸兜里的某物，急不可耐地退至他给她的囚笼，见那琴修和假妖都并未跟来，才小心翼翼地取出。
他一直佩饰的玉佩......
蜷缩起身子，一股脑地扑在那之上，气息瞬间在她脑腔内横冲直撞，无法思考，仅能任凭本能发出甜美的呻|吟。
娇柔的身子无力地倒在地上，几乎摊成烂泥，狐耳短尾一阵痉挛。
无法言说的情愫，无法摆脱的痴迷。
·
“你走慢点！喂！”
被偷了玉佩的季翎洛浑然不觉，一路小跑，跑得有些吃力，前面的人自顾自地大步走着，完全不像以前那样体贴周到。
萧茗知道季翎洛一直在后面跟着，脚步放慢了一些，却没有停下。
季翎洛实在跟不上，跺了跺脚，大声喊道：
“萧不染！”
萧茗停下了脚步。
又迈步向前。
季翎洛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你再把我甩下，我就退婚！”
实在没有什么有力的威胁。
但唯独退婚，绝对不是他可以威胁的事。
少女还是停下了，那双掺着未明情愫的双瞳回眸。
却不再看着那令她魂牵梦萦的青衣，仅是抬头又垂首，一片树叶从枝头落下，打着旋儿落入院中堆积的泥土里，在夜色下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
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幻觉，也应该像这片叶子一样，连同不该滋生的种种，一起埋进黑暗的泥土中腐烂。
·
黎家侍从没有黎希音的速度快，还没有赶上来。本来应该为黎芒的事先给萧、季两家送上谢礼，现在只能暂时搁置。
黎希音站在窗前，背着手看向夜空，希音琴放在一旁，光芒明灭不定。
今天看到的萧不染，行事过于冷硬，少了以前的圆滑。
她没有提前感知到有人靠近，何况还有希音在旁边，那么萧不染应该不是因为听到了她和季翎洛的对话。
黎希音思考着，手指轻轻地搭在桌面上一个黑紫檀木盒子上，像是被惊扰了一般，低头沉默地看了片刻，手掌轻轻地掠过盒子上面。
一只鹅黄色的鸟雀灵动地跳了出来。
灵力传信不像世俗的纸质信件，想要保存需要特殊的方法。黎家以阵法闻名，辅以特殊的材料和镇灵石，能够在有限的范围内保存灵力传信。
鸟雀形体散开，变成了一封信。
盈盈一水间……
黎希音盯着这行字。
脉脉不得语。
他站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冲她喊道：“那又关你什么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传这样的信给她？
他身上背着和萧不染的婚约，私下里养了半妖。
还想把她收做入幕之宾吗？
这个大胆的想法迅速蔓延，在心里扎根，张牙舞爪地吐露出腐蚀人心的毒液。
黎希音眼底寒霜凝聚，猛地挥手将这封信打散。
鹅黄色的光晕逐渐暗淡透明，快要消失不见，黎希音翻手结印，几缕灵力丝线瞬间收拢，变成灵力信回到了盒子里。
黎希音闭了闭眼，将盒子收进芥子环中，走向隔壁房间。
黎芒被绑在凳子上。
这比之前的姿势要难受得多。
听见动静，黎芒笑了一声：“黎微烟啊黎微烟……”
黎希音面无表情。
黎芒见她这样，才感叹着说出后半句：“你竟然喜欢上了有妇之夫。”
“闭嘴。”
黎希音的声音如同冰块一样冰冷。
黎芒不明所以地冷笑两声，这到底能不能算作是“笑”还不知道，她气息混乱，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清晰：“堂伯父要是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女儿觊觎别人的丈夫，不知道会怎么想？”
“唰——”
雪白的剑刃出鞘。
佩剑横在黎芒的脖子上。
黎希音目光沉沉地盯着黎芒，冷冷地说道：“你不是黎芒。”
“堕妖后性情大变？就算再变也不会叫你的父亲为堂伯父。”
“真是不成器的弟弟啊......竟能被夺舍，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