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想着不会有人看到,现在就被从天而降的黎希音抓了个正着。

人,有时候真的要信邪。

淡定,镇定。

就算我大半夜出现在半妖房间里被抓包,也可以说我是心怀大爱、心系弱小。

季翎洛知道黎希音本来就对他不太看得惯,可能是因为在他身上闻到了妖气,对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黎家出身的姑娘来说是一种挑衅,也可能是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现在……

比医师不说漏嘴更不可控的事件出现了。

他和黎希音一没有交情,二有旧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黎希音没有帮他保密的义务。

自从他离开季家,好像就陷入了另一种层面的危险。

门外护卫听见动静,敲了敲门,扬声道:“公子?”

“我没事!”

季翎洛迅速做出决定,“不小心撞倒了些东西,不要打扰客人,让客人好好休息。”

护卫一愣,也不傻:

他们整支队伍里里外外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人,只有那萧家的两位姑娘可以称得上是“客人”。

想必公子是怕动静惊动了萧家姑娘,被她抓个正着。

毕竟公子是在夜会半妖啊。

“是。”

护卫尽职尽责地应道,“属下马上告诉其他人,一定不会打扰客人。”

季翎洛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

季霞羽给他的这批护卫都很机灵,就他屋前那位有点傻傻的。

房间里现在一共四个人。

除了黎希音之外,都在和地板亲密接触。

剑身笔直地插入地面,嗡鸣阵阵,清越的琴音相和,周围死寂的压抑气氛被一扫而空。

黎希音站在中间,衣袍被风吹动,如同云雾缭绕,让人忍不住驻足观望。

黎希音,你别太有气势了,我们都是你拉风出场的一部分吗?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地上那道人影。

对方也正好在这时恢复了一些力气,抬起头来。

咦?黎芒?

黎芒看清了季翎洛的脸,也看清了现在的情况,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直直地盯着他和慕依寒。

季翎洛:“……”

他迅速将慕依寒从怀里推开。

但是慕依寒抱得太紧,为了防止他在滚落的过程中磕碰,尾巴也紧紧地缠绕上来,他几乎是陷在一团毛茸茸里,动弹不得。

“放开。”

季翎洛的手抵在慕依寒的肩膀上,在有限的范围内推了一下,低声说道。

慕依寒顺势松开手,尾巴也灵活地收了回去。

怎么办呢?

这不是她故意暴露的。

慕依寒曾经在季翎洛身上感受到过很多恶意,自然要加倍地报复在他身上,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希望他众叛亲离。

没有了季家的依靠,他连半天都活不下去。

只是到了现在,这份恶意中又多了些什么情绪?

季翎洛连忙站起来。

慕依寒顺手扶了他一下。

看着像是好心,责备的话说不出口,更别说指责她故意为之了。

“这是怎么了?”

恶狠狠地瞥了小狐狸一眼,季翎洛决定先把事情往正事上引,和黎希音顺理成章地搭上话再说……主要他现在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服两位黎家人帮忙保密,干脆先转移黎芒的注意力,试图冲散这疑似捉奸的气氛。

黎希音没有回答。

她也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季翎洛。

季翎洛悄悄地攥了攥手指,惊讶地说道:“原来是黎芒少爷,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你不在自己房间里,怎么出来了?”

黎芒:“……”

我们刚才对视了,你明明早就看清了我是谁。

慕依寒整理好衣领,感觉到黎芒身上的妖气,知道为什么会有白天那一出了。

估计是这人说闻到了妖气,暴露了她的位置。

季翎洛才硬着头皮带人过来吧。

季翎洛能不能搞定那个怒火中烧的琴修还不知道,这人也是个麻烦。

慕依寒将“怒火中烧”这几个字品味着,有点想笑……

这个琴修的怒火又是从什么立场出发的?外人罢了。

她想开口。

季翎洛偷偷地瞪了她一眼。

慕依寒潜藏在心底的那份烦闷,莫名地被抚平了。

这才意识到,她也是心绪不宁的。

“黎大小姐……”

季翎洛谨慎而客气地喊了一声,指名道姓总是更容易得到回应。

黎希音终于肯稍微侧过视线,声音冰冷:“我来到这里,见她形迹可疑,便先将她拿下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着“见谅”,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歉意。

她甚至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好像从嘴里说出他叫什么都是一种玷污。

季翎洛感到棘手:

这下麻烦了。

黎希音这种正直的性格,很难让她包庇。

“原来如此,辛苦黎大小姐了。”

季翎洛不得不暂时低头,和黎希音对着干只会适得其反,这人天生就是被人捧着的。他语气温和,姿态柔顺地称赞道,“多亏了你,否则又是一件麻烦事了。”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加激怒了黎希音。

她突然转过身,面向季翎洛,语气更加冰冷:“恐怕是我来得太快,成了不速之客。”

季翎洛心中“咯噔”一声:“黎大小姐说笑了,你怎么会是不速之客呢?我写信请你来,就是在等你。”

黎希音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季翎洛知难而进,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容:“不知道黎大小姐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生气这事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先打断黎希音的气势再说。

黎希音别过脸,面若冰霜。

他还笑得出来?

“这是黎家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黎希音说道。

“应该的。”

季翎洛完全没有被驳了面子的尴尬,笑盈盈地附和着,“事情交给黎大小姐,我就放心了。”

“……”

黎希音不想再理他。

就算有疑问,也没有立场。

他再荒唐放肆,也不是她该管的人。

两个人一来一往,慕依寒袖手旁观,黎芒却若有所思。

黎微烟有多高傲,族里没有人不知道。大概是从小什么都唾手可得,就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从来不低头,谁也别想逼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对着真正讨厌的人,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一个眼神也不会施舍。

她又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看不惯任何污秽。族里有些不如她的人心怀不满,说她“太清高”,暗地里讽刺她,却没有一个人敢当着她的面造次。

这个季二公子在未婚妻眼皮子底下私会妖物,行为荒唐。

按照黎微烟的性格,就算不会当面指责,心里也一定是不屑一顾,哪里还会这样和他说话?

黎希音走向黎芒,像是要拔剑,希音琴上光芒更盛,要用灵力压制地上的黎芒。

不知道为什么,转眼间又改变了主意。

她手指触到剑柄又收了回来,仍然用剑尖控制着黎芒的动作:“你还有何话想说?”

满屋子人中,是谁让她黎微烟如此顾忌,连灵力都不敢随意释放?

黎芒惊讶不已。

这位堂妹是恪守规矩、行为举止的典范,族里的同辈都以她为榜样。

但最离经叛道的,也恰恰是她。

偌大的黎家,或许只有在她这里,才能谋求一线生机。她的举动更加让黎芒肯定了这一点。

黎希音没有动,剑尖却向前压了一点。

黎芒看着近在眼前的剑尖,又看向黎希音那双充满冷意、毫无情绪的眼睛:“烟堂妹也觉得我罪该万死吗?”

黎微烟对这个熟悉而亲近的称呼无动于衷,只说了一句:“杀人者,家族自有惩戒。”

黎芒意有所指:“难道烟堂妹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朝夕相处、恩爱缠绵吗?”

黎希音眉头微皱,语气平静:“你杀了那个姓张的护卫。”

黎芒:“我……”

黎希音直视着他:“为什么觉得自己没错?”

黎希音的目光下一秒就转向了季翎洛,本在幸灾乐祸的季少爷立正了,控制住表情。

“黎大小姐处置公允,所言发人深省。”

季翎洛合掌称赞,临时抱佛脚地修补和黎希音之间的人际关系。

黎希音下颌线条紧绷:“矫揉造作。”

“……”

我忍。

黎希音又问:

“萧不染知道你今晚来这里吗?”

季翎洛装傻充愣:“黎大小姐指的是什么?”

黎希音冷哼一声:“敢做不敢当。”

季翎洛慢慢收起笑容,“黎大小姐为人正直,想必不会搬弄是非。”

“是非?”

黎希音冷笑一声,“放纵私欲、不修德行、背弃婚约……你以为是非乃何物?”

季翎洛本来已经决定走讨好路线了,但黎希音毫不留情的辛辣评价堵死了这条路。

他迎上黎希音晦暗不明的目光:“黎大小姐恪守君子之道,就不该干涉别人的家事。”

黎希音和他对视了几息,却先移开了目光:“欺诈之事,视而不见,也是君子之道?”

季翎洛忍无可忍:“那又关你什么事?”

黎希音呼吸急促,但最终噤默。

是啊,关她什么事?

房门就在这时再次被敲响:

“季翎洛?”

季翎洛被这突如其来的轻声呼唤吓了一跳,背脊一抖,猛地看向房门。

不是让护卫去拦着了吗?

拦了个寂寞啊!

这点时间,他根本来不及说服黎希音“同流合污”,何况他刚才还和黎希音吵起来了。

当场求黎希音?

先不说这招根本不好使,萧不染有灵力在身,一门之隔,根本来不及让他临时再交代什么……在这间客栈里,会这样叫他的人,自然是萧不染。

季翎洛不确定萧不染在外面听到了多少对话内容。

情况比刚才更紧急,不容乐观。

季翎洛冷汗直冒,下意识地看了黎希音一眼,强装镇定地回应着门外的呼唤:“我在这里。”

不回答反而更可疑。

但他没办法马上从容地去开门,纷乱的思绪让他一时僵在了原地,右手颤抖着去抓左手,刚碰到又停住了。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这点外露的紧张也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的左手一直不自然地垂落着,一动不动。

黎希音呼吸一滞,才注意到他受了伤。

慕依寒看戏的姿态则微变:

怎么怕成这样?

她在这里,他要受什么伤,就算她不愿意也会帮他挡的。况且萧不染那种人,估计也不会真的动手,只是场面有点难看罢了。

就这么在意和萧不染的婚约?

也是。

萧不染年轻有为,门当户对,确实是世人眼中的好妻子。

慕依寒靠回椅背,暗暗冷笑了一声。

季翎洛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心态,迈步向前。

黎希音先走过去,打开了门。

季翎洛:“……”

我和你是刚吵了架,但也不用这么主动送我去死吧?

·

萧茗想告诉姐姐,自己要离开了。

事到临头,她却犹豫不前。

姐姐的灵力还没有恢复,需要她的帮助;贸然离开,会增加季翎洛怀疑的风险;张凡留下的宝藏还没有真正找到……

种种理由,不过是借口。

姐姐说要回房间休息,她就没有继续坚持深谈。

问心有愧。

又怎么能坦然面对?

萧茗没有睡觉,盘腿打坐试图静心。

众生道包罗万象,博大精深,需要领悟世间百态、通晓万事,才能更好地超脱。

一片空寂的宁静中,一幅画面不断靠近,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穿着鹅黄长袍的青年拉着她的袖口,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满脸悲坳:

“你……明天就……嫁给我。”

青年抬头,露出那张熟悉俊秀的脸庞。

季翎洛。

萧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波动。

青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那般期盼,却又小心翼翼:

“快点嫁给我,好不好?”

“萧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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