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挂,谭向龙一副寻常布衣打扮,顶着烈日在街巷间穿梭。
昨晚他重回案发现场,又搜集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首先是尸体的死状,
两人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屋内也没有打斗痕迹。
因此谭向龙判断,服毒或受到内伤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是那名白衣女子下的手,
尸体上必然会留有她本家武功路数的痕迹。
不过验尸需要请到衙门仵作,短时间内难有定论。
只能先暂时放过这一条,从别的地方找找突破口。
情况紧急,谭向龙又快速检查了一番屋内。
桌上一张泛黄的小纸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拿来一看,不过是一张寻常的药方。
上面列了一些寻常药材“当归、甘草、白芍、人参”等等。
这些都是连他也知道的补气益血的药材,
原本平平无奇,压根不会让他挂怀。
但他忽然心念一转,
看向案前那并排放着的两只大陶杯。
谭向龙取了过来,分别在两只杯沿处闻了闻,
中药的余香还缭绕在鼻翼间。
是在这杯子里下的毒?
谭向龙这一念头刚冒出,旋即否定了自己。
这两人不过寻常百姓,制服之后强迫他们吃下毒药即可,
完全不需要大费周折,特意偷偷下毒。
那这张方子,还有什么蹊跷之处?
谭向龙思索之际,忽然脑中电光一闪。
对了,最近城内闹怪病。
也有一名说是慷慨解囊的白衣仙子,
在城内租下药铺,免费替百姓看病救人。
这张方子难不成就出自她的某家药铺之手?
两人极大概率是在喝下药之后片刻身亡的,
天底下会有这般巧合吗?
谭向龙打定了主意,明日乔装打扮,前去暗访一番。
那白衣女子功夫应该极高,而且像是江湖人士。
为避免打草惊蛇,谭向龙决定暂时不先通报官府。
……
转过几条街巷,人流喧嚷声逐渐清晰。
远远望去,便有黑压压一大群人围在某家药铺门口。
谭向龙今天给自己的设定是“家里亲人久病未愈,急躁鲁莽的汉子”。
这种人设,往往容易让对方放下心来,
也更容易套取有用信息。
谭向龙先是老老实实地排在队中,
等过一会儿,便面露烦躁之色,
口里不断发出“啧!”的粗鲁声音。
等终于轮到他了,
谭向龙在面前的红木柜台上重重一拍,喝道:
“你们这家铺子是怎么开的?怎地俺娘吃了在你们这儿抓的药,半天还是不见好?”
接待的是一名身着布衫的小药僮,
见了这阵仗,直接给吓呆了,半晌后才支支吾吾地:
“这位、这位大爷……您确、确定是在咱们这、这儿抓的药吗……?”
谭向龙怒喝道:
“不错!药是在你们这儿抓的,方子也是你们掌柜的开的,这账可没那么容易赖掉!”
小药僮战战兢兢回话道:
“兴许、兴许是疗程未到,因此还不见好……要不您再按着方子抓点药回去,多服几天试试?”
谭向龙连连摇头道:
“那可大大不成!快快教你们的掌柜的滚出来罢!老子有话跟他要说。”
小药僮不禁面露难色。
他家的掌柜这几天得了那位白衣仙子的租金,
直接铺子里的事全都撒手不管了,
天天跑城里的赌坊、柳巷、酒楼里吃喝玩乐。
临走前只叮嘱他说:
“开点寻常吃不死人的中药,稍微糊弄糊弄就行了。到时候哪怕这怪病真这么厉害,出了人命,咱们的方子是经得起验的,账也算不到咱们头上来。”
小药僮虽然对掌柜的行为颇有微词,
但自己只是个打杂的,哪有开口质疑的权利?
这两天只好按掌柜留下的布置,
给前来求诊的病人开了些寻常补药,用以益气活血。
可眼下这大汉指名道姓要找掌柜,
他自己都不知道掌柜又在聚财坊的哪个骰盅前猜大小,
或是夜宿柳巷哪个姑娘的房间里了,
怎么回答得出眼前这大汉的问题?
见小药僮吞吞吐吐、面露迟疑,
谭向龙当即横眉立目,佯装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好啊,你们这儿原来是一伙庸医,骗了老子的药钱,还治不好病!”
他查案办案多年,对识人之术很有自信。
瞧这小药僮的为难神色,不似伪装。
谭向龙知道他是确有苦衷,估计压根也不知道掌柜跑哪儿去了。
他做完样子后便即转身,
打算去衢州城内下一家药铺碰碰运气。
岂料一抬头,迎面遥遥地走来一道翩然身影。
那是名女子,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行走时衣袂飘然,上面洒着点点碎金。
排在药铺前等候的众人,饶是有一些先前已见过了白衣仙子的真容,
此刻也被惊艳得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还有气短的已经憋不住了,两眼翻白四肢发软就直接“扑通”倒了下去。
谭向龙显然比他们要好上许多,
只恍惚了一下后便即回神,
以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位女子。
来者自然就是白衣剑仙、叶荻曾经的结发道侣、如今千竹教的掌门人慕容栖凰。
她略微停步,凝眉望着这个伫立在药铺门口的壮汉。
他的目光中隐含敌意,
虽然极为轻微,却逃不过慕容栖凰的眼睛。
慕容栖凰平静地说道:
“方才我远远就听见了,你说要找这间药铺的掌柜。对么?”
谭向龙不由得心中一凛。
他们身处闹市,周围又挤了吵吵嚷嚷的许多人。
想要在这些纷杂声音中,
清晰辨认出自己刚才说的话,那可说是难如登天。
这等耳力,就注定此人必然不凡。
她会不会就是昨夜在月下追踪的那名白衣女子?
谭向龙有自信,
只要再试探出一次她的轻功路数,
自己就能确定其身份。
他抛开这些思绪,先回答慕容栖凰的问题:
“对!老子前几日在你这药铺看病抓药,回去给老娘服了,几日却不见好,今天正是要过来讨个说法!”
慕容栖凰敛了眉,目光垂落,声音有些清冷:
“你明明身负这么好的功夫,为何要扮成一个举止如此粗鲁的庄稼汉?”
谭向龙登时心中骇异,全身为之一僵。
虽然做好了被看破伪装的准备,
但一即碰面,便被瞧出武学底子。
对手的来头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上不少。
谭向龙念头飞转,一面思索着措辞,
一面谨慎地开口答道:
“我之所以……”
突然,街道尽头处传来凄厉的叫喊:
“救!救命!有怪物,有怪物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转过头去。
街巷拐角处,一个人倒在地上。
他只露出个脑袋,满面脏污,
一只手不停地挣扎扑腾着,上边血痕累累。
他拼命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呼救,嗓音凄厉嘶哑。
下一刻,他仿佛被墙后面的什么东西给扯了一下,
转瞬就消失在了拐角之后。
谭向龙心道不好,赶紧去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可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慕容栖凰步履一点腾空而起,便如一只白鸟般纵身朝远方掠去。
“刚刚那是啥?”
“要不……去看看?”
“不不不不……我就不、不去了……听刚刚那人的叫声,怪、怪吓人的……”
“德行!光天化日之下,还怕什么?况且咱们这儿还这么多人呢!走走走,去凑个热闹!”
人群间这么一阵议论,
登时有不少人也跟在慕容栖凰后面,沿着街巷走了过去。
剩下谭向龙站在原地,
他眉头深锁,心想,
看方才那人的脸色,
竟似乎与自己昨夜撞进的那户人家,
俩夫妻面上的死状如出一辙。
常年办案积累的经验和意识,
终于让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了。
凶案、死尸、怪病、药方——
全部串联起来,仍是模模糊糊的掌握不到事态全貌。
却让他嗅到了一丝恐怖的意味。
他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尽起。
大热天底下,衢州城的【金刀捕快】谭向龙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