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强壮的蚂蚁。

这是弥乃看见来人后,下意识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她甚至没有转移视线,只是直直地盯着千绘理,似乎还在犹豫是否应当将之斩首——对于浑身是血的星霜,弥乃根本不在乎。

虫豸的叫声,再大又如何?

*

*

星霜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和胆量,喊出了刚才的话语——可惜,面前的黑色强者根本没有注意过来,更没有放下架在千绘理脖子上的剑。

看着她跪倒的身姿以及下方的血渍,即便现在马上得到救治,估计也凶多吉少。最好的选择便是丢下她,赶快逃跑。

没有办法赢的。

折断的右手现在还无力地垂在身侧,伴随呼吸产生起难以抑制的疼痛感。即便躲在掩体之后,他也同样被更近的余波所牵累,落下了一身轻重不一的伤势。

更前方的波茨坦和池余,直接便在尘埃中消失了身影,生死不明。

因为战线崩溃的缘故,星霜便自作主张地随着残军溃逃,并在归途中看见了两个异样的身影——

于是他便站了出来。

*

*

战历两月,继加索山脉攻占完毕后的短短数周,克萨诺斯军便紧随其后地占领了圣代王朝的一个相邻城池。

烟雾缭绕的某处战壕内。

“不用你多事,给我滚。”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而已。”

星霜看着这个即便被骂了也没什么反应的女人,一边倚着墙,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着奇异的光线,身体上的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

都是这个家伙——如果她能按照星霜预想,乖乖地在两周内死掉的话,那两瓶啤酒就不会被输掉了。

似乎是想起了阿谢勒特那个家伙的笑脸,星霜怒气上涌地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土墙上,然后痛得呲牙咧嘴。

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疗兵,为什么能活过两个月啊……星霜完全不明白这一点,也仅仅只能把她当作运气很好的家伙。

尤其是最近还被传称作什么【战场天使】……简直愚蠢得要命啊。刚进军的时候也是,听说被辛耶弄了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亏她现在还能活蹦乱跳……

星霜不屑地咂了咂嘴。

*

*

战历四月,【巨魔】与【意志】初次相遇的平原,克萨诺斯军因为不明真相而受创惨重。

“疯子——”

星霜拽过一旁千绘理的领子,如同羽毛般将她整个人转过来后用手夹在一侧,开始拼命地奔逃。

因为身形娇小的缘故,所以被当作货物的千绘理,刚刚好地双手双脚离地,不会造成多余的伤害和阻力。

“放下我逃跑不就好了。”

“给我把嘴巴闭上。”

千绘理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任由星霜带着她后撤——波茨坦在不远处掀起了狂暴的斧风,一边撕裂着不断涌现的活死人,一边横冲直撞。

在千绘理的大腿处,贯穿前后的断刀片正深深地插入其中,并撕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她显然没料到身后的死人竟然能够挥舞刀片。

所有人,除了【意志】本人以外,都没有料到。

星霜同样地身中数刀,不过好在及时招架住,并支撑到千绘理的支援——不过千绘理本人却反过来,丧失了行动力。

虽然知道丢下她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星霜还是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将她提起来后一起逃跑。

优秀的医疗兵也好;战友也好;救了自己不少次也好。星霜才懒得想那么多借口去说服自己——也只是因为想要救,所以毫不犹豫地救了。

那又怎样。

星霜看着臂弯中小小一只的千绘理,没有发现任何濒临死亡时应该有的恐惧——她迄今为止的脑子里,到底都想着些什么东西啊……

或许她根本意识不到死亡,或是死亡所代表的含义。

真是,无可救药的蠢货。

*

*

战历七月,战事僵持阶段。克萨诺斯军的高层因为商讨【意志】的对策而暂缓了攻势,双方都因为久违的休憩而松了一口气。

“喂,你啥时候去和那个白毛丫头告白啊。”

阿谢勒特的随口一提,让星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哈?别开玩笑了,你这蠢货!”

星霜对着阿谢勒特大吼道,情绪激动到令人咂舌。

阿谢勒特一边用无语的表情捂住耳朵,一边将身体向后倾斜,然后夸张地咂了咂嘴。

“屁事一堆……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帮小鬼啊。”

一旁的池余则是用愉悦的表情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也同样对着星霜说了一句:

“我们姑且会支持你的。毕竟也是好几年的兄弟了。”

在星霜对他们滔滔不绝地吼了好一阵之后,突击小队的帐篷里才稍微变得安静了一些。阿谢勒特无聊地掏了掏耳朵,然后打了个哈欠。

星霜似乎也闹够了,肩膀松了下来,将视线撇开后,低声问了一句:

“很……很明显么?”

“你还有脸问啊?”阿谢勒特傻眼地问道。

一旁的池余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下面的家伙们也都知道了哦?你对大家的【战场天使】有想法之类的。”

“……”星霜抹了一把脸,蠕动嘴巴,没有说话。

“是啊,故意在平时对她说坏话之类的;一直盯着人家发呆什么的;甚至还跑回包围圈去找别人……”

“阿谢勒特你给我安静一点。”

“嘁。”

阿谢勒特放弃了一般地说了一句“老子不管了”,然后便躺下身去,闭上了眼睛;池余则是耸耸肩,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真是的……多管闲事。”

星霜用力地挠了挠头发,然后也双手环抱,有些烦闷地躺下身去睡午觉。

*

*

如果打完仗以后,或许有机会吧。

用随意的语气试着邀请一下。

反正她也无家可归吧……听说是在一处被毁灭的村子里捡到的。

问问她,没地方去的话,跟自己走……如何……

之类的。

如果她有地方去也没关系——反正自己的家里也只剩个房子,只剩一片狼藉了,回不回去都没有必要。

星霜想了想,然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队伍中,走在自己斜前方的千绘理——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她的发旋和洁白纤细的脖颈。

头发为了方便而盘了起来,几缕发丝随着步伐一摇一晃。

很小,很脆弱。

以前的星霜,一直憧憬着波茨坦中校的背影——成为那样强大的男人,成为那样的强者,成为能够主宰别人性命的存在,成为万夫莫敌的ace。

但是,或许有些不一样了。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幸福。

并不是变强,也并不是收割性命。

他只是想变得足以让人信赖,足以让人依靠,足以和一个爱自己的人承诺幸福而已。

这也仅仅是来自那还没感受到爱,便支离破碎的家庭。

明白了这些事情后,他突然间便脱落了獠牙。

以后要教她一些常识呢——如果能顺利的话,星霜想和她去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就那样两个人生活下去。

这样或许也不错。

他伸手,帮前面的小家伙翻出了皱巴巴的领子,然后用好笑般的语气对转过头的小家伙说道:

“真是邋遢啊,你这家伙。”

“谢谢。”

依旧是有些懵懂和无所谓的眼神。可正是这样的眼神,让星霜沉沦了。

*

*

“碍事。”

这一剑,似乎连远处的流云都斩为两半。

彷佛玻璃般呈现出笔直断痕,大地与天空都一时之间交错和分离——浮纹如同光泽般闪现而过,紧接着便是长达数百米的大地断层与狂风!

星霜的身体速度不减地跑向弥乃。

而弥乃,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地看过他一眼,缓缓将剑重新指向了千绘理。

……

在即将靠近弥乃的三四米外,无头的身影终于倒在了地上,已然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长剑也一起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当的脆响。

弥乃的手指微微用力,下一瞬,便要紧接着将气息萎靡的千绘理斩首。

“哎呀哎呀……真是好险呢。只是去稍微看了看皇帝,就差点赶不上这里的发展了呢……”

愉悦的声音,就像是咂舌的猫一样,一边用慵懒的语调说着,一边将警告的意味展露无遗。

——!!

弥乃抬眼看向前方!

战场昏黄的背景,不知在何时已经化作黑暗——一片死寂之中,象征着唯一希望的太阳,最终从西方缓缓沉入大地,带走仅剩的橘黄。

锵——

兵刃的声音。

弥乃的眸子动了动。

燃烧着瑰紫色火光的各种武器……一把,两把,三把……数百把,不知何时已经遍布弥乃的身周——它们或直或斜地插在地面之上,展露着锋锐的刀刃——

以及杀意。

伴随黑色礼鞋踏上地面的声响,一把镰刀被葱白的手缓缓拔出,如同蝴蝶般旋转和切割起空气。

“玩笑,可要适度哦?”

那个声音,勾起嘴唇,轻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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