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芒犯下罪过,黎家绝不会容他了。”
苏慧泪如雨下,双目定定地望着季翎洛,满是期盼,“黎家若还有人能保他一命,就只有大小姐黎微烟了。”
嘎?
你对黎芒原来有感情啊?
季翎洛很难不震惊。
哪怕苏慧省略了许多细节,光凭现在的状况,也能看出病娇化后的黎芒走的是囚禁路线,可能还加了点鬼畜。
她方才跑上来求助时满是惊慌,那份恐惧做不得假……竟然会下跪为他求一线生机。
那、那个护卫呢?
季翎洛想到某种可能,背脊蹿上一阵寒意,浑身一抖。
萧茗条件反射地看了季翎洛一眼,担忧地道:“你怎么了?”
一直沉默的萧不染一杯茶已经慢慢地喝完了,在一旁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
“何以相挟?”
苏慧愣了愣。
萧不染侧首直视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压迫感:“黎芒为何会妖化?”
苏慧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我、我不知道。”
“他没有告诉你。”
苏慧忙不迭地点头。
萧不染目光沉静地道:“那你又为何肯定,他会告诉你那名护卫的下落?”
“……”
苏慧张了张嘴,放在桌上的手无声地攥紧,深深垂首:“今时不同往日,他行迹败露,该知道大势已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已至此,他也该醒悟了。”
“若他宁为玉碎呢?”
萧不染的问话慢条斯理,然而脉络清晰,字字句句紧随其后,几乎不给人喘息的空间,尽是切中要害,
“你不担心那名护卫的安全,却先想着替黎芒保全性命。既做了选择,当初又为何退婚?”
层层叠加的压迫质问如同山海倾覆。
苏慧抑制不住地颤抖,单手环抱着自己,攥着的那只手竟将自己掐出了血。
季翎洛脸色微变:“岚二!”
“因为张郎早就死了!”
苏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开了上前阻止的岚二,嘶吼出的破碎声音如同困兽之斗,癫狂般不管不顾地大喊着,“黎芒说只要他肯放弃我,就让他走,可是他不肯!他死前还在求我平安活下去!我与黎芒死誓相连、性命相连!他早该为张郎赔命!”
她趴在地上,嘶吼着泣不成声:“我却还要苟且偷生!我还要去保他性命!”
又一个妖化,季翎洛扶额叹息,苟且偷生么......
无暇思考,叫上护卫制止。
苏慧嘴里的话已经变成“我欠黎芒,张郎也是为我而死,最该死的人是我”的程度了。
和慕依寒失控时如出一辙,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萧不染的神色没有变化,不为这突变的场景所动,仍是一副旁观的模样。
她看了看伤着手不便行动的季翎洛,竟也是面无表情。
萧不染不禁惊异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
他的衣服穿得挑不出错处,但仔细看就能分辨出大约是临时又穿上了白日的行装,细微处总有些不妥帖。
这个时辰,若非这桩事搅扰,他早该入睡了。
萧不染递了个眼神给同样不知所措的双生妹妹。
双生之间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应,不需要多余解释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萧茗隔空打出一道气劲,将苏慧打晕了。
手忙脚乱的众人和拿着银针的郑医师齐齐被按下了暂停键。
忘了这是高武世界,还可以这么搞的。
所以说思维定式要不得。
当然,在场众人也没想到萧不染一个剑修,会用这么不讲究的方法。
一行人训练有素地抬着苏慧退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
萧不染习惯性地去倒茶,想起茗儿不爱喝茶,便止住了动作,要回到自己的位置。
“事情已了,不打扰季二公子休息了。”
正想着,对座之人便起身告别。
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就转向了季翎洛身侧:“许久未见姐姐,有许多话想同姐姐一叙。”
季翎洛:“……”
她是真的不会看气氛。
你好久没见你姐,我见她一次也不容易啊!
季翎洛急得顾不上那么多,压低声音急切地靠近近在咫尺的未婚妻:
“我也很想你啊。”
温热地吐息进入耳腔,萧茗有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不知是被他全然热烈到迅速将她淹没的大胆,还是在如此不合时宜的场合下听到了根本不属于她的告白。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放任这种情况。
即便她要扮演姐姐,也不该。
“......回见。”
她咬字轻而短促,语气柔和。
犹如朝露悬叶,细微的声音也怕惊动了什么。
顷刻,两道相似的倩影便行礼离开,留着青年一人。
很久没有这样独自一人了,这第五世除了短暂出恭外,似乎从未只身一人。
而其中陪伴最久的,便是那个有点阴沉有点捉摸不透,却又有点可爱的小丫头。
似乎除了他没人在意那个小丫鬟的存在与否。
孤独让他极力忽视的那些违和感卷土重来,思考无法停止,那些本该「无用」的记忆......
烦躁,他该出去散心了。
·
是夜。
姐妹二人对坐着沉默了半晌。
萧不染率先打破沉默:“你一路赶来,辛苦了。可有遇到什么事?”
“并未。”
萧茗心乱如麻。
她原本同姐姐商量好,不必再见季翎洛。
西北的幌子好做,散阳天由她去应付,姐姐则继续追查。她修众生道,或游历四方或闭关修行都是常事,琉球岛那边不会生疑。
待事情处理好了,她便来帮姐姐追查,以免灵力受损的姐姐再遇危险。
“没事就好。”
萧不染朝她笑笑,一如既往地温和宁静,全无芥蒂。
萧茗心头涌起一阵羞愧:“姐姐,我……”
“要不是你,今日还不知如何收场。”
萧不染打断她的话,语气缓和,像讲故事般娓娓道来,“我扮演你倒是不太像,要叫人以为你话多又刻薄了。”
“姐姐何出此言。”
萧茗反驳着,压在心头的沉重负疚感无形地被冲散了些,“苏家小姐遮遮掩掩,本就有疑。”
萧不染品了口茶,又放下。
这客栈的茶水实在难以下咽:“这位苏家小姐仍未和盘托出。如果事实仅止于此,她为何不在一开始就直言?若说是难以启齿,她恨意既然如此强烈,又怎会为这点羞耻而止步?”
她平静地陈述道:
“只是这点遮掩比起黎芒妖化的法子,就不值一提了。你多看着季翎洛,他心软,莫让他被苏家小姐诓骗就是了。”
事情大概已经明朗。
背后的隐情究竟如何,她不感兴趣。
萧茗点头应下,听出了弦外之音:“姐姐不将身份换回来吗?”
“黎微烟若来,我一出手便会露馅。”
萧不染停顿了一下,道,“他会问你怎么不在西北,却来了此地,你打算如何回答?”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以往姐姐并不是这样称呼他的,失了那分礼貌。
少了那份距离。
萧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之间的细微差别,压下去的思绪再次翻腾。
屋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萧茗手按在剑上,对姐姐使了个眼色。
一道女子身影落在门上。
“笃笃。”
季翎洛的声音紧随其后:
“二位长途跋涉,应当还未用饭。我叫厨房送了些点心过来。”
萧不染闭了闭眼,假装不知。
她与他白日见过面。
“长途跋涉”的只有茗儿。
如此拙劣的手段,还装模作样地想好了说辞。、
不知为何会想起,她那日所窥。
日暮时分,斜阳洒落。
他整个人沐浴在霞光中,那句低语。
你比昨日更让我欢喜。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