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荻出了药铺,

门口乌泱泱的人群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人群中有谁伸出手,狠狠推搡了一下其中一名杂役,

口里嚷嚷道:

“再不让咱们进去,就拆了你这【一方堂】!”

那杂役被推得接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慌乱地单手撑在身后,两腿胡乱蹬几下地面,连滚带爬地往后撤:

“你,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人命就是王法!你们拒不看病,咱们就要拆了你这铺子!”

群情激愤之下,眼看两名杂役要镇不住场子了。

叶荻坐在药铺的门槛上,

把一名杂役叫过来道:

“看样子,你们在邻里间风评不怎么样啊。”

那名杂役一面抬袖拭汗,一面苦笑道:

“您就别打趣咱们了。平日仗着罗大夫的名声,这群暴民还不敢胡作非为,眼下城里闹怪病,秩序本就难以维持,他们光脚不怕穿鞋的,不就闹起来了么。”

叶荻道:

“官府呢,不派些人来管管么?”

杂役道:

“您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哪个愿意来做。罗大夫平日又跟官家的人不对付,府尹大人都拜谒好几次了,全吃了闭门羹。”

叶荻点点头道:

“你们先下去吧,我来对付他们。”

那两名杂役如蒙大赦,慌慌张张就钻进了里屋。

叶荻慢悠悠起身,走到人群前说道:

“各位邻里乡亲,静一静,听我一言可好?”

声浪平息了些许,但仍有千百道愤怒目光投射在他身上。

叶荻也不在意,继续说:

“罗大夫拒不见诊,是因为他身体抱恙,力不从心。各位不如今天先回去,等过几日罗大夫身体大好了,再来求医如何?”

其中一人道:

“罗大夫医术高得很,怎么会无端生病?”

叶荻笑道:

“医者难自医,自古如是。”

又一人叫道:

“不管!家里能干活的全倒下了,再拖得十天半个月下去,那口刚下了青苗的农田谁来耕?”

突然有人认出了叶荻正是方才带许念棠进去求诊的男子,

当即大声道:

“他奶奶的,我就说你为何偏生要跟俺们对着干,原来是已有人在里边看病了,这小子是来堵咱们的!”

说着就挥出一拳砸向叶荻面门,

被叶荻伸手格住,反手在他腕间一探,转瞬就掣住了他。

“咔嚓”的骨裂声,叶荻手一松,

那人就哀嚎着倒在地上,捂着断腕滚来滚去。

人群霎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叶荻突然向人群中央走去,

这些人被他吓到了,纷纷让步。

只见叶荻背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双掌居然各自托举一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

有人眼尖,忙道:

“那个,那好像是雷氏武馆门口两个石狮子!”

叶荻托着石狮子穿过人流,

在药铺门前的空地处,

“砰!砰!”两下,一左一右把石狮子放置在地面上,扬起漫天沙尘。

众人目睹此番景象,均是目瞪口呆。

叶荻料理完一切,又坐回药铺门槛上:

“我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各位如果还是不满,想要拆了这家铺子,那就先请把这两座石狮子搬回去。”

四周鸦雀无声,持续了一阵子。

忽然有人捋胳膊挽袖子,走上前来大喝道:

“装神弄鬼的,我看这俩石狮子也就是戏班子的道具,未必有二两重……”

他说话间已沉下腰,环臂抱住其中一座石狮子,

就要发力将它举起。

结果半晌过去,石狮子纹丝不动。

倒是这人双膝发颤,脸色涨得通红,额头汗珠涔涔而落。

人群间已发出窃窃私语:

“这一座石狮子,看来少说也有千斤重吧?”

“那是,而且据说雷馆主门口那两座尤其如此,石料没半点马虎。”

“那刚才这位……这位少侠,怎么可能一手一个,托举得如此轻松?”

“这功夫,便连谭捕快也做不到吧?”

“嘘……少说几句,要被少侠听见了,记上咱们那可就完了!”

搬石狮子的那人最后用力过头,

手心又出了不少汗,直接一滑。

他就“咚!”的一声后仰倒地,眼冒金星。

还吓得人群纷纷散开出一小块空地。

叶荻出于好心,提醒道:

“这个真得去找郎中看看了,免得落下什么内伤。”

之后一段时辰,

又有粗犷豪侠、名门弟子、江湖散人等等,过来试举了一下石狮子。

结果吃奶的劲儿都使出了,全部铩羽而归。

叶荻心想这下该清净些了,

街道尽头又出现一列队伍,

扛着副棺材就到了【一方堂】门口。

漆木棺材被重重砸放在地上时,

叶荻皱皱眉头道:

“阁下又是来做什么的?”

为首一名头缠青巾的男子说道:

“你这【一方堂】里治死了人!现在人就在里面躺着呢!”

他伸手往棺材一指,

围观众人登时皱着眉头纷纷退散。

“呸!晦气!”

还有人愤愤然道。

叶荻瞥一眼那口棺材,说道:

“被治死的病人就在里面?”

“没错!”

那人道,

“你快快叫那罗一方滚出来,给咱们个交代!”

叶荻摇头道:

“不用他出马,我就可以给你个交代。”

“你?你是什么货色,也配……”

那人鄙夷道。

还未说完,叶荻忽然纵身一跃,

落在棺材旁,伸手抓住棺材板就是一掀。

众人大惊道:

“这这这这小子,怎能行如此冲撞之举……?”

岂料叶荻往里面看了一眼,

露出个不出所料的笑容。

一手抓住棺材沿,将它直接抓起,几乎是竖在了地面上。

“你们看看,这里面可曾有半点人影?”

叶荻说道。

已经有胆小的吓得“噫!”一声闭上了眼。

有人战战兢兢地瞅过去,

当即惊呼道:

“不错,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这话一出,众人才纷纷望过去。

棺材内果然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死人?

叶荻道:

“这口棺材之所以重,那是材料所致。而看你们方才搬运的情况,里面似乎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了。虽然人死后脱水,没几分重量,但依旧有些微差距。”

为首那名青巾男子张口结舌,

旋即心底暗骂一声,草,早知道就做戏做足,往里面塞些麻布稻草什么的了。

叶荻伸手把棺材板一盖,

自己纵身坐了上去,笑道:

“兄台莫非是得知在下得了不治之症,特意来给我送口棺材的?”

那青巾男子瞪大了眼睛,道:

“你,你说什么?”

叶荻道:

“很不巧,在下前些日子染上了瘟疫,是叫‘天花’还是‘麻疹’什么的……总之,已经命不久长。正愁家里没钱置办一口棺材,兄台就贴心送上门了。”

围观人群听了,登时哗然一片。

青巾男子震声道:

“那你,你你你你……”

叶荻道:

“在下早年间,恰巧跟罗大夫有过一面之缘。临终前便决定把小妹托付给他,可不是来求医的。”

人群间的议论声:

“听说这天花可他妈的是绝症啊,听说早年间世祖皇帝就是因为这个……”

“坏了,这玩意儿据说能传染,刚才我被他碰了一下!”

“我曹,赶快回去里里外外清洗一下,再找个别的郎中看看什么的,别又染上了什么怪病!”

这么一搞,围在药铺的人群轰然四散。

转眼间,就只剩个孤孤单单坐在门槛前的叶荻。

他笑了一下,

心说还是这招好使,立刻就清净了。

忽然有人从身后过来,轻轻抓住他衣袖。

叶荻回头一看,见是许念棠,便说道:

“怎么不在里边待着?休息好了?”

许念棠脸色好了些许,

估计是罗一方给她弄了点滋补的药膳。

她仰起脸,眼巴巴地望着坐在棺材上的叶荻。

叶荻说:

“许念棠,你也想试试这棺材坐起来什么感觉?别动,我给你弄上来。”

两手伸到她腋下,直接给她稳稳当当地举了起来,

放到棺材上面后,叶荻评价道:

“许念棠,你吃的还是不够多,太瘦。我刚刚举的那两个石狮子比你重多了。”

许念棠:?

叶荻见小妞垂下眸子,似乎在打量这棺材。

不禁说道:

“你老瞅这副棺材干嘛?爱好不会真这么独特吧?”

许念棠凝视了一会儿屁股底下的棺材后,

扭过头来,眸子因生病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语气却很坚定:

“坏人,这副棺材躺得下两个人。到时候你要是死了,我也躺进去。”

叶荻一怔。

忽然反应过来,许念棠是被他刚才胡扯的什么“天花”给骗了。

只有无奈解释道:

“许念棠,我说我得了绝症是骗他们的,不然怎么把他们吓走?你可是自己人,还上这当?”

许念棠烧得有点晕,只能愣愣问道:

“所以,你不会死?”

“对,我不会死。”

许念棠有点高兴,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乱蹬被子的习惯万一延续到了棺材里,会把他踢痛。

笑了一下,把脑袋靠在坏人的肩膀处。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旋即沉沉睡去。

叶荻轻轻握住她的手,抬眼眺望天边的火烧云。

日头西斜,棺材上的两个人儿一大一小,投在地上的影子一短一长。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