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堂】门前已经没几个闹事的了。
罗一方很满意叶荻的工作效率,
于是写了张方子交给叶荻,说道:
“难为阁下这几天做恶人了。不是老朽不想治,的确是无能为力。老朽对这怪病所知的一切,全部都写在这张方子上了。”
叶荻展开读罢,不禁眉头深锁道:
“《五尸心经》?”
“嗯。”
罗一方轻捋长髯道,
“这是一门源自摘星阁的上等邪功。中招者将在七日之内化为尸傀,失去神智,供人驱策。”
叶荻道:
“既是毒功,想必施术者身上带有解药……”
罗一方摇摇头道:
“若事情真这么简单就好办咯。这《五尸心经》前几年便流落江湖,据说是被摘星阁叛徒孔修文所带出。连摘星阁的天字杀手都追查不到他下落,又何谈咱们?”
叶荻攥紧了手中纸卷道:
“罗大夫既已确定这是《五尸心经》的症状,那便好办了。衢州城内出现如此多的中毒者,施术者必定在附近。”
罗一方道: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孔修文销声匿迹多年,匿踪之术想必高明。这《五尸心经》,七日后便神仙难救,情况可说是万分紧迫。”
叶荻瞥了他一眼道:
“罗大夫知道时间紧迫,却还要设绊子,拖延了两天时限。却是什么用意?”
罗一方笑道:
“两天跟两个月,在老朽这儿倒没什么分别,反正都是一口棺材装着的事。”
叶荻见罗一方对此事如此消极,
不禁出言讥刺道:
“罗大夫如此惧怕这《五尸心经》,莫非曾经着过这孔修文的道儿?”
罗一方却不生气,只悠悠道:
“唉,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不过我看二位还算顺眼,就再好心提醒一句,不要乱吃外边郎中开的药,容易起反作用。”
叶荻思索一番便即省悟:
“这方子上面写,《五尸心经》需要炼化人血,再加以转换,成为尸傀毒血。患者若服食了补气益血的药材,这一进程反而会加速——罗大夫是这个意思吧?”
罗一方眯着眼笑,不住捋动长髯:
“不错,不错。所以我要说,城内其他郎中诊不出这怪病,倒也不敢乱开方子,算他们有点医德。不然全城的人,顷刻间都得死于其手。”
叶荻沉吟片刻后说道:
“罗大夫,不瞒你说,在下也身负一点粗浅武功。如今满打满算只剩五天时限,十万火急。我准备即刻出衢州城一趟,若到时候在下侥幸,捉住了这孔修文,或是夺得那本《五尸心经》,能否请您到时候参详参详,研制出解药来?”
罗一方叹口气道:
“唉,若老朽答应了你,这【一方堂】的名头岂不真就毁于一旦?”
叶荻笑笑道:
“在下并非请罗大夫诊治,而是以朋友身份相求。”
“罢,罢,罢!”
罗一方道,
“那你就去吧,反正老头儿晚节不保,不怕再写一张方子给你。”
他伛偻着身子走回大厅正首,又伏案刷刷书写了几笔,
将一张宣纸递到叶荻手中:
“这几味药,服下后应当对小姑娘的身体能起调理效用。不过老朽这药铺开了这么多年,腿脚不太灵便,缺了少了哪些药材,也没法补齐。城内其他药铺应当还有,你可去抓些来熬药,说不定能延缓毒发进程。”
叶荻谢过之后接下那张方子,
一直乖乖蜷在大厅某张木椅上的许念棠,
见坏人要走了,赶紧“咚!”一声跳下来,
却跳得太急了有点头晕,在原地晃了晃。
叶荻有点无语,在她身前蹲下,示意小妞赶紧上来。
许念棠生病了不爱讲话,表情却依然丰富。
一双杏眸流光溢彩,小嘴儿一翘就扑了上去。
差点没把徒手能拎两座石狮子的叶荻给扑地上去。
“?许念棠你这几天吃了什么,前两天还说你瘦,今天直接跟怀了两头石狮子的母狮似的!”
……
两人拐过几条街巷,
准备按照罗一方写的方子先去药铺抓点药。
一路上遇见了许多人,
看着都病恹恹的,没什么气色。
叶荻忽然想起一件事,
最近前来【一方堂】问诊的患者似乎少了许多。
不排除有他坐镇的原因,
可数量减少得实在太快了些。
也就两天时间,
原本还挤挤攘攘的,转瞬就门可罗雀。
到大街上一看,病人显然没有减少,依旧有许多人饱受病痛折磨。
那他们为何都不去【一方堂】了呢?
叶荻还没想通此节,
旁边就有道粗犷的声音搭腔道:
“这位小兄弟,想必也是去讨点药回家熬来喝的吧?”
叶荻扭头一看,
那是个中年汉子,体形精壮。
身上还背了个半大的、兀自哭啼不止的毛孩子。
叶荻回过神来,应声道:
“讨药?敢问这位兄台,这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汉子有些惊讶:
“小兄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叶荻这两天都在给罗一方看门,
对街上发生的事了解不多,
于是老实点头道:
“在下的确不知……”
中年汉子道:
“呀,那你真是错过一件大好事啦!跟你讲,最近咱衢州城来了一位白衣仙子,人美心善。虽然是外地人,看见咱衢州闹怪病,好多郎中又嫌诊金太少,不肯看诊。于是人家仙子豪掷千金,租下了衢州城内大大小小的药铺,还聘请了药铺掌柜、杂役,替大伙抓药看病呢!”
白衣仙子?豪掷千金?
叶荻听了微微一怔。
“哎呀,不跟你聊了。咱也得赶着去抓点药,回去熬了给咱这孩儿喝呢。小兄弟保重啊。”
中年汉子撂下这么句话后便即走远。
叶荻心想天底下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无论如何,眼下抓药才是当务之急。
他不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背着许念棠穿过几条街巷。
一间药铺招牌映入眼帘,叶荻回头对小妞道:
“就是这儿了,我去把罗大夫的方子给掌柜看看。”
这里也是水泄不通,一群人在门前排队等着抓药。
叶荻刚背着许念棠站定,
突然有人似乎认出他来,大声道:
“喂,快看!这小子就是前两天堵在【一方堂】门口的那混账!”
顿时,人群目光齐刷刷朝这边投来。
又有人接腔道:
“没错!就是这混账!先前还说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会传染,把大伙都给吓退了。今日一看,不他妈还是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吗!”
“原来是这鳖孙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他奶奶的一想到这个老子就火气上来了!”
叶荻装作没听见这些恶言恶语,
背着许念棠安静地排在队列中。
有人说道:
“这畜生什么意思?也想来抓药?呸!慕容仙子的药也是你们能吃得的?也不怕折了福分?”
“就是!这害人精,堵在【一方堂】门口两天了,家里药也熬来喝完了,依旧高烧不退,差点没挺过来。幸亏有慕容仙子慷慨解囊,乐善好施,才挽救我们衢州百姓于水火之中啊!”
“快滚,快滚!慕容仙子不救你这种狼心狗肺之徒!”
其实早在一开始,叶荻就心有怀疑了。
直到他们的“慕容仙子”一出口,终于尘埃落定。
叶荻在心底笑笑,想着,
一掷千金租下城内全部药铺,聘请下人,免费替百姓治病开药。
倒的确是那个人会有的作风,百年来就从未变过。
突然,他的一双耳朵被轻轻捂上了。
叶荻怔了一下回头,
却见许念棠沉静地凝视着自己,
耳廓处传来她掌心温热的触感。
那些恶毒的詈骂、诅咒,如一缕线香般幽幽远去了。
噪音变得模糊,
而她那双心疼到摇曳的瞳孔却分外清晰。
叶荻笑道:
“许念棠,我没事的。况且他们骂我,那也是人之常情。”
许念棠用力摇了摇头。
她连自己都舍不得骂他,怎么可能听了这些会不难受。
其实原本许念棠是想捂上自己的耳朵,
可是双手却情不自禁地捂住了他的,
自己则心如刀绞地听着那些恶毒的话。
叶荻道:
“许念棠,你捂住我的耳朵,我虽然听不见别人说话,可也听不见你说话了啊。你万一想跟我说些什么,那怎么办?”
许念棠愣了愣,皱着眉头就开始苦思这个问题。
最后她想出个解决办法,
就是悄悄把手松开一条缝儿,
然后自己把嘴凑到他耳边,跟他说悄悄话。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实行了。
凑过去的一刹那,叶荻转头过来说:
“对了,许念……”
午后无风,阳光正好。
许念棠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叶荻的嘴角。
两人都瞪大了眸子,
看对方瞳孔悸动般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许念棠“唰!”地一下满脸通红,直接蔓延到了脖子根儿。
连她发最高烧时也从未这么红过。
唇分,许念棠强行想绷住小脸,
不然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晕过去。
“……许念棠,你故意的?”
叶荻嘴角还留有小妞唇瓣的温软触感,
有些严肃地盯着她,问道。
许念棠慌得脑子都要炸裂开了。
自己确实不是故意的,所以她下意识就想赶紧摇个头。
可不知为何,她忽然心口一痛。
她想起来了,
他会时不时陷入仿佛渺远的回忆,如同毫不留情地揭开自己的伤口;
时不时眉头蹙起,简直像在逃离过去纠缠的阴影;
偶尔那顾盼神飞的表情,会突然沧桑、衰老,仿佛历经岁月浮沉;
以及现在,
耳边仍在不断响起的,针对他的攻击辱骂。
“赶紧把这畜生给赶出去,别无端地脏了慕容仙子的宝地!”
“别鲁莽,这混账先前露过一手功夫,没那么好拿下!”
“功夫好又怎地,还抵得过咱们这百八十人吗?况且咱们现在还有慕容仙子撑腰,可不怵这直娘贼!”
许念棠心想,
至少,我现在想要这么对他。
于是她轻微却用力地点了下头。
叶荻明明是自己问的问题,
看她点头,
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啥意思。
没反应过来的代价就是,
她轻轻俯首,吻住了他阳光下如此光彩诱人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