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许念棠被坏人用小勺喂了点瘦肉粥,

就摇摇头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叶荻端回还剩下一大半的汤碗,

盯着小妞没什么血色的小脸,

心想好像真不太对劲。

平日能连干五个红烧狮子头当餐前甜点的吃货,

眼下居然喝不干净一小碗粥。

许念棠嘴角还沾着米粒,

小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被窝,往叶荻这边挨了挨。

他当即会意般轻轻握住,许念棠的表情立即安心下来。

虽然她平时也跟狗皮膏药似的,

但生病期间,似乎更粘人了许多。

叶荻看着她那仿佛蕴藏心事的眸子,

犹豫半晌,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把碗放到案前,替许念棠牵了下被角后,摸摸她额头试着温度。

依旧触手滚烫。

叶荻说:

“许念棠,下午我带你去找城里最好的郎中,请他看一看怎么样?听说这可是‘打遍衢州无敌手’的雷馆主雷凌,所极力推荐的好手。”

许念棠眨了下眸子,病弱的声音听来居然有几分糯糯的:

“可是你比那个雷馆主厉害多了……”

叶荻冷笑道:

“许念棠,你以为你是在夸我?像我这种档次的,区区一个衢州,怎配和我相提并论?我若要杀穿整座衢州城,那也不在话下。”

许念棠很乖巧地点了下头,

意思是坏人说的都对。

见生病的许念棠连跟自己拌嘴的精力都没有了。

叶荻有些沉默,最后还是勉强笑了一下道:

“好好睡,待会我就带你去找他。”

……

阳光正好,叶荻背着小妞走在大街上。

许念棠把脑袋搁在他肩头上,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

力道再大点,估计就得勒断气。

他们七拐八绕,按照雷凌给出的方位,

最后在东街一条小巷的尽头处看见了招牌。

破旧木牌半挂在门外,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上面刻了几个还算端正的隶书【一方堂】。

这药铺看上去其貌不扬,

没想到门口居然也是水泄不通,

人挤人的,吵吵嚷嚷,完全不输给菜市场。

叶荻晌午去找雷凌问地址时,

雷凌跟他拍胸脯吹嘘,

说这【一方堂】的掌柜,名字就叫罗一方。

顾名思义,就是治病仅需开一张方子。

什么疑难杂症都药到病除。

叶荻本来还抱着怀疑精神,是不是吹牛过头了。

一看这能把人挤怀孕的阵仗,

立马就信了这“罗一方”的含金量。

叶荻背着许念棠穿过人流,

却看见两人作杂役打扮,

在门口驱逐前来求医的百姓:

“走走走,罗大夫都说了,这几天拒不接诊,还不快走!别挤在门口!”

这话一出,人群登时叫苦连天:

“俺家里几口人都烧得厉害,罗大夫再不看看,干活的人也没了……”

“罗大夫发发善心,救救俺们这些平头百姓吧……”

“是不是嫌诊金太少?我家里尚还有两头犁地的母牛,约莫也能卖上几两银子……”

叶荻心想,

这罗一方号称一张药方治百病,为何却拒不看诊?

他背着许念棠走到门前,

两名杂役看见了,立即摆手阻拦道:

“站住!罗大夫早说过了,这几天什么病人都不看!”

叶荻道:

“在下听闻罗大夫誉满杏林,偌大衢州城内属他医术最高,才带着小妹来求医的。”

其中一名杂役鼻孔朝天,喷出两道粗气:

“不管用,不管用!今早都来了好些个不死心的病人,有带钱财的,有带名贵珠宝的,全都吃了闭门羹。足下若有这拍马屁的功夫,不如早点回家备副棺材,也好料理后事。”

叶荻眉头一皱,

但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动手,容易引起骚乱。

仍语气平和道:

“在下是雷氏武馆雷馆主引荐来的,罗大夫哪怕不接诊,可否烦请二位兄台替在下通报一声?”

两名杂役这才第一次上心看了他一眼。

旋即相互对视,其中一人点点头,转身便往铺子内走去。

另一人依旧倚在门旁,懒洋洋道:

“小子,到时候若是知道你在骗咱们,可有你好果子吃……”

他话还没说完,

刚刚进去的杂役便又慌慌张张地出来,

冲着叶荻就是一揖到底,声音都发颤了:

“还请公子小姐二位上座!”

叶荻笑笑道:

“那就多谢二位了。”

背着许念棠走进去时,

先前那守门口的杂役,

已经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差点没腿一软跪下去。

身后,仍被拦在门外的百姓声浪更大了:

“凭什么就那两人能进去?罗大夫不是说不接诊吗?”

“妈的,再不让老子进去,直接砸了你们这【一方堂】!”

“哎呦,俺家里这上有老下有小的,都跟得了癔症似的,如今可咋办哟……”

……

【一方堂】的内部陈设很简单,透出几分古朴质感。

堂前摆了几张梨花木椅,两侧设有燃着熏香的铜炉,芬芳如兰似麝。

一道清癯人影,鬓发皆已斑白,坐在大厅正首。

见叶、许二人走进,佝偻着身子下来迎接道:

“二位就是雷小子的朋友吧?”

叶荻抱拳行了一礼道:

“正是。敢问老先生可就是‘罗一方’罗大夫?”

罗一方摸摸胡须道:

“不错,老朽就是罗一方。二位既是雷小子的朋友,老朽自当设宴款待。”

叶荻一怔,听出他话头的不对劲:

“罗大夫,我此行是来求医的,并非无端叨扰。”

罗一方当即抬眼瞟了他一下,说:

“你们也是来求医的?”

叶荻道:

“对。最近城内似乎同时出现多例相似症状,小妹不幸也中了招。我疑心这是什么棘手的瘟疫,特来此寻求良医。”

罗一方冷笑道:

“哈,哈哈!看来雷小子也是不长记性的糊涂虫。二位,可曾听闻老朽这【一方堂】名号的由来?”

叶荻道:

“治病救人,一张方子便药到病除。故而得名。”

罗一方点点头道:

“看来二位来老朽这儿之前,尚做了些功课。”

叶荻道:

“见笑了,罗大夫的名头,在衢州城是家喻户晓。”

罗一方忽然大笑起来,声音沧桑嘶哑,

甚至到后面接连咳嗽,有点喘不过气来。

之前那名杂役忙在大堂门口探出头来:

“罗大夫,您没事吧?”

弓着身子的罗一方单手捂着心口,

另一手抬起朝外挥了挥,示意别来碍事。

缓过劲儿来后,才慢慢直起身子。

叶荻不知罗一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只有静观其变。

罗一方拍打了下身上的袍子,垂下目光说道:

“二位既然听说过我这【一方堂】的名头,就该知道我这几日拒不接诊的原因。”

叶荻闻言一惊,

细细思量后便即反应过来:

“您意思是说……”

“不错。”

罗一方道,

“老朽不接诊,正是为了不教这【一方堂】的名头毁于一旦,省得老头儿晚节不保。”

叶荻凝眉道:

“这瘟疫当真这么厉害,连罗大夫也束手无策?”

罗一方道:

“呸!什么狗屁瘟疫?天底下就没有老朽治不好的病。但可惜的是,这次的症状,不属于‘病理’范畴。”

叶荻道:

“此话何解,还请罗大夫示下。”

罗一方道:

“二位这么轻易就从老朽这儿套出话来,老朽却落不到半点好处。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做的买卖。”

叶荻知道罗一方的意思是要讲条件了。

点点头道:

“罗大夫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罗一方道:

“那好,老朽也不指望你去做些什么麻烦事。方才门口挤着的那大片病人,又是大声叫骂的,又是要动手的,你都瞧见了吧。”

叶荻道:

“他们也是万般无奈,走投无路之下才行此举。”

罗一方冷笑道:

“哈!走投无路?横竖无非一死,他们贱命一条,活着就有平坦路好走了?”

叶荻笑笑不语,知道无须同他人辩驳。

罗一方接着道:

“他们若真的气血上涌,叫嚣着要拆了老朽这铺子,老朽也是无能为力。因此烦请二位,代为护着这间铺子一段时间,别让他们打打砸砸,碰坏了哪里。若保护得周全,老朽便同你说一番这病症的内里玄机。”

叶荻扭过头去,

正巧看见许念棠正安静地盯着自己侧脸。

她被发现了,显得有点害羞,苍白的小脸难得浮现出几分血色。

只有把发红的脸蛋儿往他颈窝处埋了埋,低声道:

“听你的。”

叶荻便转头对罗一方说道:

“那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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