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先生一行人追踪【百里红衣】,也经过了十数天。
穿越风雪交加的金州地界,
一路南下,气候便暖和起来。
这天,他们在某座不知名小镇处落脚。
夜色已深,室内一灯如豆,散出暖意融融的光晕。
刘长老进来后悄悄合上门,
不敢打扰灯下那道读书写字的纤瘦背影,
将燃着安神熏香的炉子放到角落处,
正要不出声地退出,
被突然唤住了:
“刘长老,怎么样?”
刘长老略微抬头,
见那道伏案书写的身影没有动弹,
只有清脆带点娇嫩的嗓音传来,
定了定神后回答道:
“老身无能,暂时还没追寻到那林青衣的踪迹。”
“嗯。”
那道身影顿了顿,接着说,
“看来她的确忘了。”
刘长老有些不解,
但不敢随意在萧先生面前发问,
只有静默地垂首而立,等待萧先生的下一句话。
她似是读书写字累了,仰躺在椅子上,
“啊——”地伸了个懒腰,纤细的影子在灯火下微微摇晃。
只有这时,
这个摘星魔教的阁主,才显现出几分符合她年纪般的童稚。
萧先生伸完懒腰后又伏下身子,
素手提笔还未落下,
先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翟长老的那三首曲子,一头一尾尚在其次,关键在于那首《凤栖梧桐》。”
她凝眸望向窗外的夜色,低声道:
“若不是将他完全忘记了,听见‘希声’境界所奏出的《凤栖梧桐》,不可能不会心智动摇。”
刘长老似乎听懂了些许,
壮着胆子接腔道:
“萧先生,您的意思是,那三首曲子只是起试探作用?”
“嗯。”
萧先生点点头道,
“若她很快就被迷惑了心智,束手就擒,我倒未必下得了死手杀她。不过眼下我们追出近千里,依旧没半点林青衣的踪迹,看来她的确已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刘长老沉默不语。
“好了,不谈这个了。”
萧先生手指一松,蘸墨的毛笔“嗒”地掉落桌面上,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个球在椅子上,
双手抱膝,没什么感**彩地道,
“江湖上对于我此番入世,都有什么动作?”
刘长老对此早有准备,快速答道:
“已有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个门派,集结成所谓的‘正道联盟’,准备上雒阳攻打摘星主阁。”
萧先生笑了一笑,道:
“是方芥子组织的?”
刘长老应了一声“是”。
萧先生继续道:
“方芥子平生畏首畏尾,可不敢这么大张旗鼓。这次他们弄这么大阵仗,为的是看看,爹爹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
刘长老悚然一惊,慌张道:
“这等机密大事,怎会泄露出去?”
原来就在不日前,老摘星阁主溘然辞世。
萧先生年方及笄,
虽然通读经史策论、天文地理,
毕竟年岁尚浅,武功造诣也不到家。
老阁主一死,阁内其他派系便蠢蠢欲动,
大有推翻阁主幼女,取而代之之势。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
萧先生却突然留下一封书简,
只带着几个亲信便去江湖上游历,
把摘星阁这么大个烂摊子丢给了旁人。
这么些个护卫、嫡系,
尽管一路上忠心耿耿地跟着她,
难免也会在心里犯嘀咕道,
萧先生还是年纪小,心智不成熟。
斗不过阁内那些老奸巨猾的狐狸,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逃避似的来这偌大江湖逛一遭。
他们自然不敢对主子的决定提出异议,
但一想到老阁主的百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终归还是心有戚戚焉。
萧先生忽然垂眸,低声笑了笑道:
“你们是不是都在心底怪我?觉得我不该逃避,这阁主之位,我就该名正言顺地坐。”
刘长老道:
“萧先生行事自有用意,老身哪敢妄加揣测……”
萧先生摇头道:
“不对,你们都觉得我是个不经事的丫头,哪斗得过人家成了精的老狐狸呢?”
心思被戳破,刘长老也只有沉默相应。
萧先生道:
“你们平时都挺不要脸,老是唤我作‘女中诸葛’,结果一到这关键当口,还是觉得我是个臭裨将。对不对?”
知道刘长老不敢随便答话,
萧先生也不等她,接着说道:
“爹爹的金缕宝衣、摇光剑、《化碧录》,还有一块阁主令牌,我都留在摘星阁的主房里了。”
这话一出,刘长老终是镇定不下来了,
当即如遭五雷轰顶,震声道:
“您,您……”
萧先生道:
“你们老是这样,大多的打打杀杀,全都是源自囿于成见。朱长老生怕我会私藏《化碧录》,觉得我一个不通武功的小姑娘带着,那是怀璧其罪;上官长老觉得,我肯定会死抱着阁主这个位子不撒手,好享受一呼百应的成就感。”
她抱着双膝静静地凝望窗外,发梢在带些凉意的晚风间飞舞:
“结果呢?就是外边的人虎视眈眈,正惦记着你一内讧,他便可趁虚而入了。”
刘长老哑然无语,真正像个老实听先生教训的童生。
萧先生道:
“我虽不配跟武侯相提并论,方芥子的胆子倒不输给司马仲达。他到时候瞧见了金缕宝衣、摇光剑还有《化碧录》这三样,估计就得想着,‘这萧贼果然又诈死诓我!想骗得咱们上摘星阁,然后来个一网打尽!’。”
刘长老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但这可是老阁主当年行走江湖,最大的三件倚仗,您全给了旁人……”
萧先生摇头道:
“物死人活,哪有离了什么物什,人就活不下去的道理?”
她接着道:
“我若还要当这阁主,东一派西一派的各种派系,全都得打得不可开交。眼下方芥子率众入侵,正要教这些只会窝里斗的酒囊饭袋知道,少干些亲者痛、仇者快的无聊事。”
刘长老道:
“这才是您离开主阁的用意……”
萧先生笑道:
“那也不尽然。他们若还不清醒,我也没法子。说到底,我能这么潇洒地放掉一切,终究是因为我本就不爱当这阁主。”
刘长老默默点头,心说萧先生果然还是待不住的主儿。
“而且,”
萧先生唇边梨涡浅生,双眸粲粲如星,
“我眼下做的事,岂不是比什么阁内派系斗争,要好玩得多?”
关于这一点,
刘长老不敢苟同。
但她不能拂逆阁主的意思,因此还是只能不吭声。
萧先生道:
“对了,听说最近那位慕容剑仙也下了山,是么?”
刘长老应了一声:
“回禀萧先生,如果消息无误的话,确是如此。”
萧先生道:
“不管她为什么下山,像她这种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大侠,一听见‘讨伐魔教’的号召,肯定就不管不顾地响应了。”
她抓过案前方才还在书写的宣纸,
摊在刘长老面前给她看:
“必经之路就是这里,望江楼,看见了没?”
刘长老默默点了点头。
萧先生收回纸在案前,沉吟片刻后说道:
“她们二人至少都有剑仙境,想要干净利落地杀掉,并不容易……”
刘长老嘶哑着嗓子开口:
“无论如何,老身总是会拼了命护着您周全。”
“多谢啦。”
萧先生眯眯眼一笑,白皙足尖在地上一点一点,
“等到时候大功告成,我偷偷告诉您一个秘密,您肯定感兴趣。”
刘长老道:
“您难道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老身……”
萧先生白她一眼道:
“刘长老难道生来便这么道骨仙风、鹤发童颜?您做少女的时候,指不定怀春心事比我多多少呢。”
刘长老被她打趣得有些无奈,只有以苦笑来回应。
突然有人敲门,“嗒嗒”地在夜色下很清晰。
萧先生道:
“估计是他们有事找,您去看看。”
刘长老应声后便转头去开门。
果然是一直随行在侧的另外那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见着了萧先生,立即道:
“阁主,这个镇子似乎有些蹊跷,许多人家近期都发了烧。”
萧先生皱皱眉头道:
“是瘟疫么?”
男子道:
“请镇上郎中看了,瞧不出个仔细。”
萧先生这下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两人面前说道:
“反正左右无事,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