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确在金州境内出现了。
这里地处北域,气候寒冷。
大雪纷飞,满目银装素裹。
一间开了不知多少年的小客栈里,
几个身穿羊绒毡衣的男男女女在桌旁围坐,
鼻头、脸蛋被冻得通红,炉边烫着用来暖身子的烈酒。
他们都做相似打扮,远远望去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也都身负一柄极为相似的长剑。
其中一名女子开口,声音清亮:
“到时候,按计划行事。记住,保住剑才是最关键的。”
其他几人都低沉地“嗯”了一声,
而后继续沉默地饮酒,
席间只剩“咕嘟嘟”的喉头滚动声,不再有人说话。
忽然,那扇老旧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一被推开,夹杂雪粒的冷风便灌进屋内。
袍袂被吹得猎猎作响,来者不得不低头,伸手拍打掉上面沾着的冰屑。
柜台后,正咬着笔杆儿在簿册上算账的老板娘见状,
急忙哒哒哒地跑到堂前,
在他身后关上那扇被吹打得“咿呀”作响的木门。
啮人的风雪立刻被阻隔在门外,
猛兽般低嚎的呜呜风声也逐渐止息,屋内重又静了下来。
老板娘本想抱怨两句,
扭头一看这男子的高大身形,
以及脸上那道从眼角斜斜延伸到下颏处的褐色刀疤,
心里直打鼓,有些犯怵。
最后勉强挤出个笑脸问道:
“这位爷,外边儿冷吧,要不先在这儿坐坐,喝杯烧酒暖暖身子?”
高大男子如山一般沉默,压根不回话,
只点点头,便在一旁的空桌处坐下了。
老板娘这间客栈开了许多年,什么怪人没见过,
虽然肚子里直犯嘀咕,
倒也见怪不怪,转身就往后台去取酒来。
先前那群身披毡衣的男女见到此人,
有人低声道:
“正是他吗?”
声音清亮的女子摇摇头道:
“不能肯定。摘星阁阁主鲜少在人前露面,我们对他所知甚少。”
又有人说道:
“林姑娘,如果消息属实,这儿就是他们动手的地方,我们可以开始做准备了。”
那位声音清亮,被唤作“林姑娘”的女子一仰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铛!”地放下手中杯盏,抿抿嘴道:
“不错,既然他们迫不及待想动手,那就如他们所愿。”
原来她就是棠溪之主、曾经江湖上无人不晓的【百里红衣】林珂。
林珂近些年不曾在江湖上露面,
一直久居东海蓬莱岛,与几位剑侍悟道修炼。
后来林珂窥见了自己的境界瓶颈,
在岛内难有寸进。
于是便同几位剑侍乘船渡海,回到中原。
准备一路北上,去昆仑山曾经浸有【饮泉刀】的天池旁参悟剑道。
岂料消息传得飞快,
没过几日,他们便在路上遭遇了数次截杀。
原因不言自明,都是为争夺【棠溪】剑而来的。
随后,他们打探到可靠消息,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正是江湖上被称为“邪道第一大派”的摘星阁。
摘星阁历史悠久,
早在百年前便与剑仙叶荻、天师秦琅、佛子道玄等有所瓜葛。
他们行事鬼魅,百无禁忌,
阁内弟子更是耻于同正派中人为伍。
故而在江湖上,摘星阁的名头一直都令人不寒而栗。
听林珂宣布准备动手,
一名负剑女子应了一声,正要起身离开。
突然,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是两名蒙面女子,一身劲装,腰悬弯刀。
她们一即进屋,便先将门关上,
这让正心疼屋内炭火的老板娘松了口气。
两名劲装女子瞥了林珂一行人一眼,
也未多做反应,在一旁找了靠窗空位就落座。
打发掉前来招呼的跑堂小二后,
便倚靠墙面,安静地闭目养神起来。
一名男剑侍低声对林珂说道:
“若她们是摘星阁阁主……”
林珂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总之先静观其变吧。”
这间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破旧客栈,
屋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气氛隐约有肃杀之感。
第三批客人推门而入。
他们都身披大氅,有男有女,
为首的是一名枯瘦老头,肩上停着一只黑白相间、瞳孔呈琥珀色的雪鸮。
按林珂的推断,
眼下正是暴风雪天气,四野白茫茫一片。
这间客栈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摘星阁若要动手抢夺【棠溪】,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只是这三批人,
一个高大男子,两个劲装女子,一个耄耋老头。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摘星阁阁主?
林珂在脑海里整理有关阁主为数不多的情报,
希冀从中找出些有用的线索。
岂料,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之后客栈大门反复开关,
又进来数批客人,
他们衣着、样貌、神态各异,根本分辨不清本家路数。
林珂心中“咯噔”一下,
不好,中计了!
她和这几位随行剑侍,
之所以都做相同打扮、身负相似的长剑,
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以防敌人轻易瞧破【棠溪】的所在。
可万万没有想到,
摘星阁竟派出许多人手,也来了个混淆视听。
这些人中,
究竟谁是普通的江湖客,谁是摘星阁的杀手?
林珂略一咬牙,使“传音入密”对其余几位剑侍说道:
“哪些是敌人,现在已分不清了。为今之计,只有金蝉脱壳。”
剑侍们一听,神色变得凝重。
纷纷点了点头,各自取过身前那杯烈酒一饮而尽。
先是一男一女两名剑侍起身,冲林珂微微颔首,
之后身携长剑,穿过大堂过廊,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两名剑侍的背影若隐若现,
逐渐被迎面扑来的呜呜风雪给吞没。
客栈内,那些不做声的江湖客们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先前那两名劲装女子也随之起身,
在桌上扔下几枚铜板,
跟着就出了门。
果然不出所料,
林珂心想,
这些人同样也不知道真正的【棠溪】在哪儿。
因此他们势必要兵分多路,
不肯放过任何一条放出去的鱼饵。
又有三名剑侍起身离开,
推开大门,各自朝东、西、南三个方向远去。
其他客人中也迅速分出几人,
尾巴似的紧紧跟了上去。
不多时,林珂身边的剑侍就走干净了。
客栈内,其他人也走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仅剩两名少壮男子,一名伛偻老妇。
林珂唤过小二又上了一壶酒后,
心情似乎相当畅快,抱起酒缸,仰脖就是“吨吨吨”地豪饮起来。
今天不知第几次的“吱呀——”声,
又有人推门而入。
这次其他客人不再沉默了,都慌忙离席,在门前跪倒行礼:
“见过萧先生。”
被唤作“萧先生”的来人说道:
“怎么样?”
答话的是那名伛偻老妇,她声音嘶哑如同鸦叫:
“回禀萧先生,应当没错。”
萧先生点点头道:
“好。”
不再理会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三人,
径自朝林珂那桌走去。
看着她那满面酡红,腮边如绽开一抹桃花的情态,
萧先生淡淡笑道:
“喝太多了,伤身子。”
林珂放下酒缸子,抬眸瞥了萧先生一眼。
当即瞳孔一阵摇曳,似是极度惊讶:
“你,你……”
萧先生笑道:
“我正是摘星阁的阁主,你们日思夜盼,如今见到我真容,不会被吓到吧?”
林珂说:
“他们为什么唤你作‘萧先生’……”
萧先生道: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先生’二字,本就是能者当得。”
林珂似乎是接受了这番说辞:
“那么,你就是来取【棠溪】剑的?”
萧先生垂眸看了眼她背负的长剑,轻笑一声:
“不错。”
林珂眉毛一挑,而后赶紧蹙起,
似乎在按捺心中喜悦:
“你怎能确定我身上这柄剑,就是真正的【棠溪】?”
萧先生道:
“世人谁不知林青衣爱剑成痴,剑术更是登峰造极。这【棠溪】剑,我可不信你会交给旁人保管。”
林珂叹道:
“阁主所言不错,倒是我想岔了。的确,这【棠溪】剑,总归还是得亲自带着才安心。”
萧先生并不回话。
“可是。”
林珂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棠溪】在林珂身上,这话不错。但阁主又怎能确定,我就是真正的林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