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舅和程半金带着他们的狗腿子跑了之后,酒楼里换来了难得的清净,但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酒过三巡,白音玲已经喝的有点七荤八素,这位纵横疆场的女中豪杰,反而有些不胜酒力,这倒是挺出乎上官婉柔的预料。

“音玲酒量一直不太好,虽然她总是喜欢跟我嚷嚷喝酒去喝酒去,但每次都是我把她背回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啥也不记得了,傻傻问我昨天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那,有说过吗?”

上官婉柔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清澈的酒面显出她虚假的笑容。

“那当然有,音玲本身就个直性子的人,喝了酒自然会忍不住说些胡话。”

苏铭又笑着喝完杯中的残酒,脸上露出宠溺的表情,就好像年长的哥哥看着闹腾的妹妹休息下来。

“苏公子还真是和白姑娘要好呢。”

“认识很久啦,当我爹把我送到先生那里读书的时候,音玲就整天在我家门口晃悠。我爹再怎么说也是北辰苏氏,还没有随圣上起兵前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觉得音玲女孩子家家整天无所事事,成何体统,还凶着个脸把音玲骂了一顿。”

“这样。”

上官婉柔敷衍道。

为什么他要和自己说这些?是想立自己纯良的人设?然后借此感化自己吗?

这种伎俩对于上官婉柔来说是不管用的,她早就已经过了看到谁都会心生恻隐之情的年纪了,仇恨会侵蚀一个人正常的感情,会影响一个人正常的生活。

在上官婉柔眼中,这一切不过都是苏铭的演技而已。

自己在骗,他也在骗,这样子很好,最起码棋逢对手,输的人将会万劫不复。

但是苏铭并没有骗,他只是在喝完酒后,难得地找了个倾诉对象。

“不过后来在我的坚持努力下,我爹还是接受了音玲的存在。”

“真好啊。”

上官婉柔自顾自斟了一杯凉酒,一口入喉,尽可能将自己内心的情绪遮掩过去:

“可是得罪了当朝的国舅爷,连个台阶都没给她下,苏公子就没想过日有可能招致祸患吗?”

“想过。”

苏铭说的很平静:

“古人云,过刚易折,所谓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我又如何不懂得呢?”

说话的时候苏铭一直在看着趴在桌上醉醺醺的白音玲,替她理了理乱掉的鬓发:

“可我又怎么忍心让音玲被他们欺负?如果委曲求全换得的是他们的肆无忌惮,这样的表面和气我宁可不要。”

“苏公子还真是……相当喜爱白姑娘啊,看来外界评论的苏家恶少,多是对公子的误解了。”

上官婉柔继续把玩着酒杯,一字一句思量之后才试探性地说道。

这便是她话语上的进攻。

“其实也没有误解,按照我以前的所作所为,得到这样一个评价也算是罪有应得。”

苏铭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一句罪有应得仿佛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划了过去。

罪有应得?

这样一个词语就能把过去的一切都能一笔勾销吗?

上官婉柔无法接话,她现在满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让苏铭感受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然后让他去死。

不管眼前的苏铭,到底是在伪装自己,还是真是如此,他都无法容忍糟蹋了自己的人可以逍遥于世。

就算他对身边的人再好又如何?这并不能改变他毁掉自己人生的事实。

“苏姑娘,可能觉得我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一点都不可信吧?”

苏铭苦笑了下,手伸向荷包,撒下几两碎银,然后背起已经熟睡的白音玲。

上官婉柔非常有眼力见识地招呼了下店小二收拾了下酒桌,为苏铭开了条道:

“公子自有分寸,小女不敢妄言。”

跟在苏铭之后的少女并没有选择现在发泄心中所有的仇恨与怒火。

因为现在的她,还没有这个资格。

苏铭笑了笑,换了副稍微轻快的口气:

“不过在下和苏姑娘一见如故,不由多聊了几句在下家中的琐事,还望姑娘海涵。”

“无妨,苏公子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小女着实意外,能替公子分忧解难,实在是小女的荣幸。”

刻意露出些不同寻常的一面,让小姑娘家误以为“高高在上的苏家少爷,只会在自己面前我露出软肋”。

这样玩弄人心的方法实在是高明啊,苏铭。

同样擅长洞悉人心的苏铭本应该看出上官婉柔话里话外微妙的不同,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对这个看起来惹人怜爱的小姑娘有太多的猜疑。

直觉告诉他,这个已经尝尽人间疾苦的姑娘,是和自己相似的温吞良善之人,因此并没有向面对他人那样持有戒备心。

毕竟这个世道,温柔这种昂贵的东西,就像是无价的财宝,只能留给自己所爱的人。

“明日是选秀女的日子,若是苏姑娘不愿意委身于在下,我大可向父上提出将苏姑娘留于府中的请求。”

夜渐深,虽然大关王朝没有施行宵禁,但此刻还没有回家就寝的,终归是少数。

二人现在只能凭着些微弱的星光与烛火前行。

而嗅到契机的上官婉柔,则将自己的喜悦藏在了黑暗之中:

“难道苏公子即便和小女畅饮一番,互诉衷肠后,仍是不喜欢小女吗?”

这次苏铭倒是听出了上官婉柔话中的目的性,但也只是暗自笑笑。

毕竟苏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秀女,谁还没有个目的性呢?

“若是相见一面便私定终生,不知苏姑娘是否会觉得小生有些许肤浅?”

明里暗里有些拒绝的意思,让上官婉柔暂时收起了自己藏在无数谎言中的真意:

“不愧是苏公子,对于姻缘大事还是慎重,但小女可不会放弃成为公子意中人的机会噢?”

如果能成为苏铭的恋人 然后再他以为最幸福的时刻亲手掐断他的幸福,那对于上官婉柔来说 才是最棒的复仇。

谁会先放弃最棒的复仇计划,从一开始只是去取仇家的性命?

而放缓脚步,跟着上官婉柔步伐的苏铭当然猜不到她背后的目的。

但是,努力到这个地步,一定是有必须这么做的原因吧?

虽然姻缘这种事情强求不来,但各种原因导致的苏铭对上官婉柔一见如故的好感,让他刻意忽略了最危险的可能:

上官婉柔出现在苏府内,只是为了杀掉自己而已。

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感性上在否认罢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相亲,这还是头一个让他觉得如此亲切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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