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黎微烟也察觉到季翎洛的目光。

那目光专注而热切,带着某种无声的祈求。

她脸色更加冰冷,眼中寒光闪烁。

路过的医师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表情僵硬。

纱帐被掀开一角。

床榻上的男子,容颜逐渐清晰,与白日里在街上帷帽掉落的那一幕重叠在一起。

却又有所不同。

他此刻被捆绑着,动弹不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或许他原本就是如此,只是这样,更加……

黎微烟垂下眼眸,灰瞳晦暗不明。

琴音不断,曲意悠扬,已是曲子的中段。

季霞羽端着药碗,一把扯下季翎洛嘴里的帕子,二话不说,直接将药灌了进去。

她的动作太快,季翎洛差点被呛到。

季翎洛:“……”

姐是个好姐,就是实在不擅长照顾人。

季霞羽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情况好转了一些,才冷声问道:“你究竟吃了多少丹药?”

这就开始了吗?

就不能先走一下温情路线吗?

季翎洛觉得,季霞羽的人设总是在“地狱”和“人间”之间反复横跳,上一秒还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下一秒就可能翻脸无情,让人大难临头。

实话实说,肯定不行。

睁眼说瞎话,季霞羽只会更加生气。

季翎洛斟酌了一下,说道:“我是为了躲避那些虫子,才吃了丹药御剑逃走的。”

季霞羽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结果还不是被树魅打了下来?”

原来,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是树魅啊。

难怪他没能一招将其击杀,毕竟他当时是在空中。

季翎洛已经对季霞羽的嘲讽免疫了,他理直气壮地说道:“姐姐难道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学会御剑了吗?”

季霞羽:“以丹药提升灵力,不过是旁门左道,寻常修士尚且不可取,你……”

季翎洛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季霞羽:“……”

她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少跟我耍滑头。”

季翎洛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

“下次再这样不分轻重,就罚你多喝两碗药。”

季翎洛:“……”

这威胁,可真够狠的。

季翎洛试图用被子蒙住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季霞羽看着他这副耍赖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但脸上却依然板着脸,否则真的镇不住他了。

他这样活蹦乱跳的样子,总比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要好得多。

季霞羽让季翎洛好好休息,然后走出纱帐,再次向黎微烟道谢。

她虽然不喜欢黎家人插手关岭的事,但对方毕竟是打着“帮忙”的旗号,她也不好拒绝,但这并不代表她公私不分。

“季姑娘客气了。”

黎微烟提醒道,“当务之急,是查清花园中的事情,虽然有惊无险,但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针对,不得不防。”

就算是个瞎子,听完事情的经过,也知道这是针对季翎洛的陷阱。

再加上之前书阁的事情,看来并非巧合。

究竟是谁,要费尽心思对付这样一个体弱多病、毫不起眼的季翎洛呢?

黎微烟心中疑惑,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纱帐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她便愣住了——

季翎洛,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季翎洛也愣了一下。

他身边的婢女正在为他解开缠绕在四肢上的冰蚕羽织,先前被勒出的红痕清晰可见,他抿着嘴唇,似乎在强忍着疼痛,眼圈泛红,就连睫毛都湿漉漉的。

轻轻颤抖着,仿佛被困住的蝴蝶。

他竟然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偷看她,被发现了,却依然迟钝着注视。

顷刻后,他才默默侧首。

……弱小,妖冶,愚昧。

举止轻浮,心术不正。

黎微烟面无表情,作出评价,将目光移向别处。

毕竟,这里是他的寝室,她才是来者。

季霞羽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黎微烟带出了房间,一边走,一边说着此事与书阁之间的关联。

季翎洛努力捕捉着她们的对话,终于明白了:

世家之间,最忌讳势力范围被入侵。

就算别人是来帮忙的,也要掂量一下,对方会不会越界,会不会想要趁机吞并自己。

而身体上的疼痛逐渐消退,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不知道慕依寒怎么样了。

这次,她是来救他的,季霞羽也知道他们之间有“死誓”的约束,应该不会为难她。

但她怎么会及时出现,救下他呢?

季翎洛虽然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但他实在太困了,于是抓着床边的宁柠,强迫小丫头陪自己一起睡。

管她是不是刺客,他这死去活来一顿只想拿个抱枕入眠。

宁柠:“?!”

宁柠:“公子,这……”

季翎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强忍着睡意,敷衍掩饰:“我不敢一个人睡。”

宁柠沉默了。

她终究还是没有推开他,但也不敢真的上床,只能这样不合礼数地半倚在床边,上半身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更像是被他死死地抱着,不肯撒手。

没过多久,季翎洛便枕着她的胸口,沉沉睡去。

宁柠感觉怪怪的。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和别人这样抱着睡过,也没有被人这样抱着依偎过。

最接近的经历,还是一次执行任务时,为了躲避追杀,她不得不躲进一堆尸体中,用尸体作为掩护。

但公子,自然与那些冰冷的尸体不同。

他温暖柔软,呼吸之间,带着淡淡的香气。

他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

宁柠想帮他擦掉,却腾不出手。

只得用左手小心翼翼地取出帕子,再用灵力将其拧干。

宁柠安静地用拧干的帕子,一点点地帮季翎洛擦拭着鬓角的汗水,动作轻柔细致,没有遗漏任何一处。

也不知道少爷现在如此喜欢她,平常却......

或许是因为……小孩子总是喜欢新鲜玩意儿吧?

宁柠这样想着,低头看着怀中的少爷。

突然觉得,他很乖巧。

昨天,少爷强迫她编了一顶花环,她笨拙地完成,但是他还是夸她很厉害。

其实,那些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宁柠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却没有立即离开。

面露忧色,朝窗外看了一眼。

公子刚刚经历了花园遇袭,她作为公子的贴身护卫,怎么能如此安逸地躺在这里?

宁柠小心翼翼地拨开季翎洛的手,将他从自己身上挪开。

就算是在睡梦中,季翎洛也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唧,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宁柠呼吸一滞。

她突然舍不得撒手。

季翎洛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离开,他抓住一点边角,本能地想要挽留。

公子就这样软绵绵地再次倒进了宁柠怀里。

“……”

眼中满是无奈,心中却满是窃喜,但她绝不会承认。

她是他最好的侍女,最厉害的丫鬟,这是不会变的。

这是他与她的誓约,所以不该变的,不会变的。

宁柠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季翎洛能够舒服地抱着自己。

季翎洛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她怀里,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脖颈,呼吸喷洒在她的衣领间。

温热的气息,带来阵阵痒意。

他散乱的齐肩短发,落在她的肩头和胸口,与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宁柠的目光从季翎洛的鼻尖,移到他红润的嘴唇上。

菟丝花,脆弱而极艳。

这样柔弱的一个人,如果没有别人的保护,肯定会很快死掉吧?

宁柠移开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看向季翎洛。

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按压着他的指关节。

这点动静,还不足以将他吵醒。

宁柠的目光,在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上游移,这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尖不染上和她一样的花汁真是可惜了。

季翎洛突然在她肩头蹭了蹭,似是在睡梦中感到不安,微微蹙眉。

指尖颤动,在宁柠的掌心轻轻勾起。

似猝然落于湖中的投石。

涟漪荡开,侵扰本已平静的湖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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