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哭哭啼啼的少女正是许念棠。

她听了叶荻的软语安慰,

不仅不收声,反而哭得更凶了。

哇哇地,一双玉足拼命朝他下三路蹬去。

叶荻吓了一跳,赶紧小步跳开。

心说未出阁的姑娘家,按理说正是天真烂漫、单纯美好的年纪,

怎么心肠如此歹毒?

许念棠哭了一阵,发觉四周没声了。

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不会撒娇任性过了头,又把人家给气跑了吧?

她有些心慌慌地睁了眼,

冷风孤寂,从巷头吹到巷尾,

头顶落叶飞旋,一只白鸟孤单地伫立墙头,目光幽远。

坏人好像真被自己气走了……

这下许念棠真急了。

方才是真哭变成假哭,想要叶荻多哄哄她。

眼下假哭哭不出来了,又真正害怕得要掉下泪来。

肩头突然缓缓一沉,被一只温暖的大掌扶住了:

“许姑娘,听你哭声中气不足、不是很带劲,想必还没吃饭。走,下馆子去吧。”

许念棠一颗心跟着他忽上忽下的,

如今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又安下心来,

不敢再使小性儿,抽噎几声,红着眼眶点点头,

任他将自己拉起了身:

“嗯……”

……

衢州城内某家客栈,二楼雅间。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

少女一手捧饭碗,一手伸出筷子四处横扫。

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颊边沾着饭粒。

叶荻方才在醉仙楼的那桌好菜,被大汉坏了兴致。

如今肚子空空,也觉得有些饥饿。

他不至于和少女抢饭吃,

就稍微夹了些许念棠不爱吃的豆芽、笋干一类,

就着白米饭吃了一餐。

席间,他瞧着许念棠饿鬼投胎似的吃相,

不禁说道:

“慢点,你从大旱年逃过来的啊?”

许念棠正用牙齿奋力撕扯一块有点老的牛肉,

被叶荻这么一问,突然惊了。

本姑娘在他面前胡吃海喝,

岂不是把淑女形象都给丢了个干干净净?

说不定还会被误会,

以为自己很难养……

如此严重的问题,令许念棠食欲顿消。

她暂时落筷,将牛肉放回碗里,

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其实,我平常吃的很少,而且也比较文雅……”

叶荻瞅瞅她面前堆得半人高的空盘子,

又瞅瞅她东一道油污、西一道菜渍,跟小花猫似的脸颊,

点点头道:

“许姑娘所言甚是,我早看出来了。”

两人吃完饭,唤小二来收拾掉狼藉后。

日头已经西斜,街头巷尾延伸出长长的影子,天边彤云如同火烧。

房间内,叶荻看一眼坐在床沿的许念棠。

不知道她在乐啥,总之她时不时偷瞄自己。

被发现了就小脸一红,急忙掩饰似的撇过头去。

嘴角却一直是翘起的,白净小腿在空中晃来晃去。

叶荻叹了口气,取过桌上杯盏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狄苦。”

“嗯?”

许念棠和坏人重逢,又共处一室,

正满心欢喜呢,听见了这句话。

偏着脑袋想了一阵,忽然睁大了眸子:

“你,你你你……”

“什么你不你的,这是我的名字。”

叶荻说。

他曾跟少女说了自己真名,

哪知人家根本不信,

还对他碰瓷剑仙叶荻的行为表示鄙夷。

他干脆就把“叶荻”拆了开来,

重新组合之后,就成了“狄苦”。

许念棠一骨碌溜下床来,跳到他面前,

眼神亮晶晶的:

“你,你居然肯把真名告诉我?”

叶荻端起茶杯,用唇稍微试了试茶水温度,

觉得还行,抿了一口后说道: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肯不肯的。”

许念棠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对不对不对,你可是飞天大盗。干你们这行的,真名难道不应该是忌讳吗?只有,只有……”

这句“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告诉”,

她终究面子薄,说不出来。

脸红红的,下意识咬紧了朱唇。

哪知叶荻一句话浇灭她的幻想:

“侠义小说看多了吧?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好忌讳的。”

许念棠被怼得哑口无言,

正自不服气,又想开口。

叶荻接着道:

“好了,今天就暂且先在这儿歇一天。明天我再把你送回去。”

许念棠顿时僵在原地。

叶荻瞧她又快要哭出来的脸色,

眨眨眼,说道:

“怎么,不想回家?”

“嗯!”

许念棠又点头如捣蒜,

“我不回去!我跟你在一起。”

叶荻道:

“跟着我一介飞天大盗,有什么好处?”

许念棠小猫似的凑到他边上,

伸手拉住他衣袖,讨好般说道:

“我暂时还不想回去家里,外面好玩多了,你带上我好不好?”

叶荻面色一沉,冷冷说道:

“好玩?我看你是不知道江湖险恶。实话告诉你,我飞天大盗专吃小孩,煎炒烹炸煮,样样精通。”

“昂,那你吃吧。”

哪知许念棠也是个硬茬,

脸上毫无惧色,扬起雪白的下巴,

还把自己乳鸽般的一对胸脯朝叶荻面前挺了挺。

叶荻满头黑线,

觉得实在没法和这小妞理论,

正琢磨着一个手刀把她弄晕,

到时候把她当个包袱直接送回去。

结果许念棠的智商在此刻达到顶峰,

平时读圣贤书时丢失的机灵劲儿,

全在这节骨眼上冒出来了:

“我跟你说,你要是敢把姑娘送回去,就先把这些日子里欠姑娘的账还上!”

叶荻大惊道果然最毒少女心,

我就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日后肯定没好果子吃……

许念棠见叶荻无可奈何的模样,

直接就笑嘻了,拎着裙摆在他腿边蹲下,

像只要啃骨头的小狗似的,一个劲挨近他:

“坏人,谢谢你前些日子护着我的河灯,我全都瞧见了,你和那个白衣姐姐打得难解难分……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叶荻瞥一眼蹲在地上,跟个毛线球儿似的许念棠,

冷冷说道:

“我的功夫,你学不会。”

话里还带了一丝傲娇劲儿。

许念棠当即“噌!”地站起,裙摆起落长发飞扬。

她大声反驳道:

“怎么学不会?你都还没教呢!”

叶荻道:

“你真想学?”

许念棠:“昂,我真想学。”

叶荻:“那我只教一遍,你看好了。”

许念棠(连连点头):“嗯!”

叶荻在桌边起身,在屋内找了处空地。

许念棠赶紧找个小板凳在一旁端坐,

素手托着两腮,一副小迷妹的模样盯着他。

半晌后,叶荻没有动静。

许念棠还以为高人是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也就很有耐心地继续等下去。

结果叶荻泥塑般地在那站了老久,

许念棠终于绷不住了,说道:

“坏人,你……你还没开始吗?”

叶荻转过身来,露出个很憨厚老实的笑容,

说道:

“嗯……我一向使剑,不过身边没有兵刃……”

许念棠瞪大一双杏眸:

“你还会使剑?”

“嗯。”

“早说嘛!”

许念棠立马活泼起来,

伸手在腰间一探,从云纹鎏金的丝质腰带间抽出枚小剑匣来。

弹出匣子,一柄几寸长的短剑安静放置在匣内。

残阳斜照过窗,剑锋噙着光芒,仿佛猛兽露出獠牙。

“这是,弹簧剑?”

叶荻接过这把短剑,略作打量便认出它的来历。

“很识货嘛!”

许念棠满意地点点头,几步走到降下帷帐的床边,

然后她“啊”地一声叹息,四仰八叉地倒在大床上,嘟囔道,

“说起来,这还是请上京名匠亲手打造的呢,可惜我从来就用不上。”

叶荻表示认可:

“这把剑确实不错,算得上名品。”

江湖上论器具等阶,

往往采用墨枢阁制定的规矩。

一般分为凡品、逸品、名品、仙品、孤品。

寻常人走江湖,能有件逸品兵刃傍身就不错了。

像是名品、仙品,

一般都掌握在名门大派的藏宝库中,

或是由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随身携带。

至于孤品,大多数人更是只闻其名。

【棠溪】剑,正是世间百年来罕有的一件孤品。

叶荻试了试剑锋,

觉得由许念棠带着它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禁建议道:

“这把弹簧剑是好东西,既然带在你身上也用不上,不如就给我……”

“好啊。”

许念棠已经抱了个绣花枕头盖在自己脸上,

下面传出的声音闷闷的,

“那就送给你了,到时候记得在账上多记一笔。”

叶荻嘴角抽搐,默默又把剑放了回去。

许念棠一把拿开脸上枕头,坐直身子。

甩开脸上散乱的青丝,目光灼灼盯着他:

“快,现在兵刃也有了,可以教我几招了吧?”

叶荻觉得这小妞服务这么贴心,

不教她几招确实说不太过去,

便点点头道:

“那你看好了。”

他取了长剑,手腕倏地一振,剑尖直指窗外。

“我看看我看看。”

许念棠马上甩脱了绣鞋,露出光润白皙的玉足。

双膝跪在床上一下下往前蹭,趴到窗边好奇地眺望远处。

毫无反应。

窗外夕阳西下、街景一片祥和。

许念棠觉得自己被骗了,

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叶荻:

“你的招呢?”

叶荻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很无辜:

“我已经使过了。这一招叫‘五岳为倾’,练至大成,威力足以排山倒海。”

许念棠冷笑道:

“哼,还排山倒海,那你怎么连对面店家檐外挂着的灯笼都砍不下来?”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

许念棠惊愕地回过头去,

夕阳映得她娇俏的侧脸泛出红晕。

眼见对面起高楼,

眼见对面楼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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