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还稍有留手,想要生擒大盗。
拆了几招后发觉对方内息深湛,决非易与之辈。
她存了想试探对方的心思,剑招不禁凌厉起来。
岂料连进数十招,对方仍然不露半点本家功夫。
只是简简单单一挥、一拂、或是一拍,便将攻势悉数化解。
看似朴素稚拙,实则劲道巧妙。
招招式式都掐中她剑法最要紧的关窍。
慕容栖凰心下焦急,娇喝一声。
当即剑意尽出,招招攻向对手命门。
这时已是殊死相搏,
按理说在危急关头,
人出于本能,往往会用最熟悉的功夫来回护自身。
但对手还是不疾不徐,仿若闲庭信步。
慕容栖凰心想,
这个飞天大盗决非等闲之辈。
只是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等妖人?
心念及此,她【凤梧】向下一点,“哗——”地劈开清澈的玉带河面。
一剑断江,她乘着浪头悬于当空。
剑道一途,往往分为五个境界。
剑客、剑豪、剑圣、剑仙、剑主。
第一、
二境,往往还在剑招上面做文章,务求熟练老到。
第三境,便开始追求剑意圆融。
第四境,已经证得剑道,羽化登仙。
至于第五境,那是传说中的人剑合一境,只在古籍中略有叙述,千百年不曾有人目睹。
传说只有在东海蓬莱的剑冢里,有过昔年剑主的遗物。
慕容栖凰如今施展仙迹,凭【凤梧】一剑断江。
为的就是逼出对手家底,与他堂堂正正一决高下。
但他这是在做什么?
叶荻拎着一盏晃悠的河灯高高跃起,夜空下纵身犹如秃鹰。
那盏灯,很重要么?
慕容栖凰抛开心间古怪思绪,手挽长剑踏空而去。
叶荻就算再强,此刻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他一手将河灯护在身后,凭单掌对敌,斗了数十招。
待慕容栖凰剑势稍缓,
叶荻随着逐渐平息的浪潮一同落下,将河灯轻轻放回江面。
隔着数丈距离,两人在夜空下相互对视。
慕容栖凰忽然开口:
“‘潇湘剑法’。”
叶荻不由得眉毛一挑,神情肃穆。
慕容栖凰接着说:
“方才最后一招,你使的是他的‘潇湘剑法’。”
她双眸冷了下来,语气清寂森幽:
“哪怕没用兵刃,套路我却认得清清楚楚。你和他……叶荻是什么关系?”
叶荻暗叹一声,终究被瞧出了破绽。
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四处瞅了一眼。
见鬼,本来只是想看看谁有缘,放了那盏写有自己灯谜的河灯。
不料却遇到昔年故人。
这百年间,物换星移,沧海桑田。
他没去刻意打听当年这些人的下落。
叶荻觉得,既然自己死了一次,
就理应斩断过往,开启新的人生。
只是没想到,原来当年的白衣剑仙,他的结发道侣,
在这么一座无名小城里落了脚、扎了根。
她生性喜静,今天闹出这么大阵仗,可不像她的作派。
这一战日后传到江湖上去,不免又要引起一番动荡了。
毕竟偌大江湖,剑仙境强者也就不过十指之数。
叶荻说:
“叶荻?他不是已经是个死人了么?”
慕容栖凰呼吸一滞。
叶荻笑着摇头:
“女侠功夫实在太好,今天碰上这么个硬点子,是我时运不济。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踏着江面几个起落,
便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倏地隐没于夜色里。
……
奔出几里许,入眼处是一片茂密树林。
叶荻放缓步子,确认身后没有了追兵。
找了处空地盘膝而坐,开始调养内息。
方才一战,叶荻看似游刃有余,
实际也消耗甚巨,远非表面上那么轻松。
毕竟慕容栖凰同样也是剑仙境,
况且叶荻为了不致暴露自己武功路数,
处处用的是偏门左道的招式,勉强应付。
虽然,最终还是被瞧出些端倪。
叶荻叹了口气,抛却纷乱的思绪,专心运转内功。
他自幼练剑,一共修习过三部内功。
第一部洞庭经,是由师父亲授,
用以固本培元,为以后练剑打下坚实基础的。
第二部破军心诀,是慕容栖凰所赠。
说是这部心法至阳至刚,她女儿家没法修习。
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干脆送给了他。
后来叶荻才知道,这部心法不仅刚猛,
走的还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路子。
慕容栖凰其实是怕到时候万一他打不过魔尊,
至少还有运转破军心诀,以命相搏的最后办法。
第三部就是如今的观墟神功。
这部功法作者、来历均不明。
当年叶荻坠下山崖,武功尽废。
在洞穴中找到了这本心法,
他习武成痴,又困在山洞里无法脱身。
闲着也是闲着,就依照上面法门开始修习。
岂料功法运转,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便开始在他近乎毁废的经脉里流淌。
废墟般的丹田里,又充盈着极为精纯的真气。
而后春花秋月、年复一年。
没有【棠溪】、没有破军心诀的叶荻,依靠修习这部观墟神功,
又取回了昔年的身手。
不,是更上一层楼。
甚至隐约有踏入剑仙巅峰境之感。
出关之时,他凌虚踏空,横渡两座高耸山峰间的茫茫云海。
如果当时有上山砍柴的樵夫,
目睹这等神迹,
肯定又会惊呼着回镇子上传“仙绝峰上的剑仙显灵啦……”。
叶荻重入江湖,只觉百年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树海被山风吹得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涛,泉水叮咚,玉带般的溪涧欢快流淌。
他杀魔尊的峰顶上,立了座石碑,刻着几个遒劲大字:
云溪剑仙叶荻之墓。
云溪是江湖上的一座门派,承载了他几乎整段少年时光。
死了门里最天赋异禀的小师弟,
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他下了山,走入镇子,听着说书人口里剑仙的故事。
大街上,有孩子戴着涂花的剑仙面具,抓着短木棍,
咚咚咚地跑过,快要撞上叶荻时,
他侧身避过,微微一笑,任那稚幼的背影远去。
只觉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不知过了多久,
叶荻调息已毕,抬头眺望时,东方已微现一丝鱼肚白。
想着差不多该上路了,
叶荻随便选了个方向,便信步走去。
不多时,就有一面迎风招摇的杏黄酒旗映入眼帘。
他刚跨过门槛,便有头上缠着灰巾的跑堂小二过来:
“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叶荻说:
“切一斤牛肉,两碟小菜,再烫一壶酒。”
“得嘞——”
小二扭过头,长长地吆喝一嗓子,把方才的菜名悉数报上。
等酒保把菜上齐后,
叶荻一阵风卷残云地用完饭菜,在前台结账。
拨弄算盘的掌柜一抬头,看清了是谁后便笑道:
“这位客官,您的账方才已经有人结过了。”
结过了?
叶荻一怔,说道:
“店家,在下孤身一人,也没几个朋友。哪来的好心人替我付账?”
掌柜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念头通达,
脸上笑意更甚:
“那就没错了,确是有人替您先付了账。客官尽管放心离去便是。”
叶荻摇头道:
“来历不明的好意,受着也不安心。还请店家知会一声,这位兄台可有留下名姓?身材、相貌如何?”
掌柜说道:
“人家小……呸呸呸……客官还是不要多作打听为好,免得待会面子薄,羞煞了人家。”
叶荻神情古怪,百思不得其解。
听店家所言,这位兄台替自己付了银子,却又不肯现身。
而且原因似乎还是“害羞”。
堂堂七尺男儿,敢作敢当,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大大方方地现身一晤,到时候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若在席间相谈甚欢,一拍即合,引为至交也不是不可能。
难道是门派中人,迫于禁规,不方便在人前现身?
叶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有向店家道了声谢,出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