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棠这话出口,立即引来河畔众人注意。

有人说:

“这女娃娃怎么好坏不分,居然帮着大盗那一头儿?”

又有人说:

“坏了!素闻‘飞天大盗’无所不取、阴险狡诈。莫非这采花的勾当也干了几票,把初经人事的小姑娘给弄得五迷三道的?”

许念棠耳朵尖,自不可能漏听这等诬陷。

当即小嘴一撇,冲那声音来处大喊道:

“北街的张大户,您家那位公子哥儿如今娶妻安置了没?他那右半边屁股上铜钱大小的痣没被老婆笑话吧?”

他家的公子哥当年也巴巴地上门来求亲,

被许念棠一左一右两下鸡毛掸子抽得眼冒金星,

连滚带爬地逃出大堂时,又不慎绊了一跤。

宽松的裤头显然架不住这阵仗,直接一溜下来,

露出这位张姓公子哥儿油光水滑的两瓣屁股。

当初许念棠一边笑,还一边拿手遮了眼睛,

透过芊芊玉指的缝儿间瞧清楚了那枚黝黑的“铜钱”,

更笑得花枝乱颤,一面假惺惺地夹了嗓子说道:

“呀!要长针眼啦,姑娘嫁不出去啦!来人,快来人,把这个当着姑娘面耍流氓的混蛋给轰出去!”

当即就有几个扛着狼牙大棒的护院应声,从院子门后转出。

一见这公子哥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裸着个大腚,当即目眦欲裂。

红着眼摩拳擦掌,把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

“小姐,您放心!咱们决不可能让这厮迈出院门口一步,教他出去大嘴巴污了您的名节!”

许念棠笑着摇手,鸟儿般的背影已经蹦跳着回屋去了:

“不必啦,看这位公子哥的胆子,可不敢到处去乱嚼舌根。”

事态果然如许念棠所料,

北街张大户饶是家财万贯、听说还傍了上京哪位大员做靠山。

吃了这个哑巴亏也不敢做声,毕竟传将出去,丢的是自家的脸,更令祖上门楣无光。

后来,许念棠也曾在街上瞧见过张姓公子几面。

她大方地冲他招呼,结果人家跟瞧见了活阎王似的,

脸色煞白如纸,裤腿里那两根面条直打抖,根本扛不住二百来斤的身子。

最后还得随行家丁八抬大轿似的架起四肢抽搐的少爷,一溜烟地隐没在小巷尾。

许念棠这么一喊,更是令众人无心观战。

哪有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大庭广众之下,喊这么些乱七八糟玩意儿的?

已经有眼尖的人瞧出端倪,不禁惊呼道:

“那位姑娘,莫非是许、通判大人的闺女?”

“真的?”

“这么一说,倒的确有几分神似……”

“你就拉倒吧!通判千金平常岂会抛头露面?还几分神似,你最近见过的活的异性,怕不是你老娘去世前给你留下的那头老**吧?”

众人喋喋不休之际,许念棠早溜没影儿了。

她泥鳅般钻过熙攘的人流,最后终于挤了出来。

泛着粼粼波光的玉带河上,大盗与捕快仍在竞相追逐。

本姑娘看好的家伙,可不能输!

她深吸一口气,冲着夜空下两道迅捷的人影道:

“喂——不准给他抓住——听见没?本姑娘还有东西要还你呢!”

这道娇俏如出谷黄莺的脆声传出去,

他似乎是听见了,身子急停。

冲她这儿瞥了一眼,

许念棠当即高兴坏了,铆足了劲儿跳起来,冲他用力招手。

冰盘笼下一层轻纱,衬得他颀长的身影更显潇洒脱俗。

许念棠看得心脏怦怦直跳,俏脸微微泛红。

也不知是方才跑得太厉害,还是其他原因。

叶荻自然早注意到了许念棠。

他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留有印象,

陪她疯了一阵、背了点锅、说了些无聊透顶的话。

她任性起来,抢了街边小孩新买的糖葫芦就跑,

留下“哇!”地一声在原地哭出来的小孩。

新鲜劲儿一过,又把手里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塞给叶荻。

自己则已经在卖水晶皂角的小贩摊前馋得直流口水了。

这样也挺好的,叶荻心想。

跟这么疯的小姑娘打交道,自己也随之有种活着的实感。

他探手一拨,噙着冷光的刀刃便在半空中一滞,生生停了下来。

陈捕快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

虎口间擎住的刀柄竟动不了半分。

他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额头冒着黄豆大的汗珠,腕间绽出条条青筋。

依旧纹丝不动。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叶荻的一只手,而是一座耸入云霄的嵯峨山岳。

陈捕快咬牙切齿,吃力地道:

“你……你这是……使了什么妖法……?”

叶荻说道:

“足下可曾听过‘一力降十会’?”

手腕一抖,轻描淡写地将衣袖拂过。

“咔嚓”一声,锃亮的刀刃面上,登时乍现几道细蛇般的裂纹。

下一秒,刀刃碎成齑粉,

纷纷扬扬之中,玉带河上洒落一场浮光。

河畔上,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窃窃私语。

只有少女“帅!”的喝彩声隐隐约约传来,显得有些突兀。

叶荻说:

“兵刃也没了,还要无谓纠缠么?”

这两手一露,陈捕快早知并非敌手。

咬了牙,硬着头皮低喝道:

“奉命办差,不得不为,束手就擒吧!”

他都做好被对方一拳打飞、或者一腿撂倒的准备了。

结果飞天大盗还是倏地转身,

一股脑儿地只跑,连踩几盏河灯,水面上哗哗作响。

陈捕快一愣,正要追上去。

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不必了,这厮存心戏弄你。若他认真了,借你十条腿也赶不上。”

陈捕快正恼恨又是谁打岔,不耐烦地回过头去。

当即震惊得张大了嘴,便连话也说不出了。

白衣如雪的慕容栖凰就在眼前。

她已将目光挪开,凝望夜幕下的河面:

“让我来吧。他的功夫不是你们能理会的。”

陈捕快哪怕没见过白衣剑仙真容,

瞧见了这等出尘的气质和仙人般的姿态,

也知道是本尊驾临了。

当即默默点头,再不吱声,两三下落回到河岸边。

白衣剑仙出现了。

这光景落在众人眼里,更激起比方才更大的声浪:

“这,这是孤袖峰上的那位剑仙吧?千竹教的掌门人?”

“早听说府尹大人亲笔一封,求剑仙下山捉拿贼寇,果然等到了!”

“诶陈捕快我错了我错了……别揪了疼疼疼……方才是我家二狗瞎喊着玩儿的……您闺女好好的在家待着呢……”

糟糕,怎么白衣姐姐也来了。

许念棠暗道不好。

她略微平复呼吸,

素手捏成拳头,放在春山般柔软起伏的胸脯前。

杏眸流转,紧张地注视河面上的状况。

这时,“哗啦——”一道水花声。

慕容栖凰素履一点,踩着水面上粼粼浮光,朝大盗疾掠而去。

她手挽长剑,带起一道翩翩残影,

寒芒破空已至,直指大盗后背心。

河岸边众人目睹此等身手,

竟一时忘了赞叹,四周寂然无声。

“小心!”

只有许念棠情急之下脱口道。

不等她提醒,

叶荻早已侧身避过,袖间飞刀唰唰射出,还了几招。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

剑光频闪之际,慕容栖凰挥剑击落所有暗器,

更不停歇,身子自暴雨般的银光隙间穿出,纵身逼近叶荻。

两人踏水无痕,只偶尔荡起几圈回音般的涟漪。

连拆数十招未果,慕容栖凰蛾眉一凝。

皓腕轻舒,剑尖向下一点,将玉带河从中劈开。

霎时,一道数丈高的水花四溅,仿佛卷起漫天霜雪。

突然有人惊呼道:

“快,快看!那是什么!”

许念棠怔怔地仰起小脸看去,

泛着白沫的擎天龙卷扶摇直上,

慕容栖凰踏着浪尖冲天而起,衣袂飘飘,身后皓月当空。

原来这就是剑仙啊……

许念棠没来由地冒出这念头,然后猛然一惊。

这样打起来,她的河灯怎么办?

浪花犹如狰狞巨兽高高跃起,落下时如同扑食。

一盏盏河灯在浪涛中颠簸,转瞬便被吞没。

她急得两眼泛泪,大声道:

“我的河灯,别弄坏了我的河灯!”

听见这话的众人,都以或古怪、或讥嘲的目光向她投来。

常人平生能亲眼目睹剑仙身手,已经是几世修不来的福气。

况且白衣剑仙此举是为了捉拿贼寇,

这节骨眼上的关节利害、轻重缓急,大家都分得清。

谁还会惦记着小姑娘区区一盏河灯?

许念棠不是不明白事理,她只是喜欢任性。

眼见一个浪头又扑灭几盏昏黄的河灯,

许念棠眼圈儿都红了。

她第一次来放河灯祭奠娘亲,哪成想遇上这种事。

“卧槽,这贼子在做什么?”

有人惊呼出声,瞧见了叶荻的身形。

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浩荡不绝。

而叶荻手拎一盏河灯,自惊涛骇浪间当空跃起。

慕容栖凰眯起凤眸,长剑一振立即欺身近前。

叶荻为了回护河灯,再不敢藏拙,只有全力相搏。

剑华流转,月夜下两道剪影交错辉映,

叮叮当当的兵器相击声不绝于耳。

许念棠睁着水灵灵一对眸子,

待到瞧清楚叶荻手中那盏河灯正是她的后,

才终于破涕为笑,粉嫩的唇角想要翘起,

却先“呜”地一声哭了:

“坏人……”

浪花四处飞溅,然后又谢幕般落下。

剑气纵横之处,劈波斩浪,几乎将整条玉带河给翻了个底朝天。

叶荻趁慕容栖凰喘息之际,稳稳拎着河灯落在江面上。

将它放回渐缓的水流,任其向下漂泊。

安安静静、乖乖巧巧。

仿佛刚才那场恶战从不存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许念棠忽然觉得自己不敢看他了。

她发出“嗷”的一声奇怪尖叫,以袖掩面低下头去。

胸腔内怦怦狂跳,脸上烧得厉害。

哪怕不去照镜子,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满脸通红,没法见人。

只敢在兜里悄悄攥紧了那块蒙面巾,

仿佛能把它攥出水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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