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看看吧。”薇儿看了我一眼，我也回看了她一眼，然后沉默了一下。

说实话，这个祠堂有股不太妙的气味，让我不太想要进去——不过薇儿很轻易地看穿了我的想法，然后嘴角勾起了一丝微小的弧度。

“你怕了？”

“……哈？开玩笑也有个度吧。我进去了。”

我的眉头高高地扬起——尽管被她用了浅显易懂的激将法，不过我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挑衅。看出了这一点的她耸了耸肩膀，然后便径直迈步走向祠堂。

“等一下，”我拉住了她的肩膀，然后皱着眉头，冷声说道，“你走在我后面。”

她似乎愣了愣，不过罕见地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乖乖地跟在了我的身后。我稍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了小祠堂的破门。

忽然地刮起了风。

马上便停下了，只是稍微低吹起而已，似乎是巧合。

异常的冰冷感从脚底传上来，让我不由得蜷缩了一下脚趾——这里的地面应该挺久没有清理了吧……总感觉有阴冷的触感。

我在祠堂内站定，然后斜着眼睛向周围看了过去。一尊看不清面容的雕像正高高地立着，显得有些诡异——奇怪……是有很多手臂吗？总感觉周围有些类似于肢体的东西延伸了出来。

而薇儿则是在后面默默地戳了戳我的腰。因为很痒，所以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无奈地问道：

“做什么？”

“那边，好像有东西。”

“……哦？”

我眯起眼睛看向她所指的角落，似乎是一个褐色的盒子，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和破败的祠堂相比，它显得异常崭新，明显不是一个时期的东西。

“要去看看吗？”

薇儿从我的身后探出脑袋，将下巴放在了我的肩膀上面，对我轻轻耳语道。我一边抖了抖肩膀，一边沉吟了一下。

“没什么好看的吧。”

“你不觉得这个盒子在这里，格格不入吗？”

“……你也这么觉得啊。反正是什么人放在这里的东西吧，或许是幼童的藏匿物。”

我这么说完，薇儿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怨怼（？）地瞪了我一眼。

……为什么？

我一面百思不得解地想着自己做了些什么，一面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再看薇儿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过那双眸子依旧是让人感觉通透到讨厌呢。

果然是错觉吧。

虽然对于薇儿而言，对这种盒子感兴趣的情况很异常，不过我也懒得去多想些什么——虽然对盒子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不过看看也无妨就是了。

于是我走向了那个盒子，然后将它拿了起来。

里面确实放着什么东西，随着我的动作放出了与纸质的褐色盒子碰撞的声音，不是很重——而盒子则一如猜想的新，甚至没有灰尘。大概是刚放没有一两天吧。

至少，如果是普通的纸质盒子的话，早就已经腐烂和发霉了。

我向后看了一眼薇儿，她向我颔了颔首，然后我便将盒子打开了。

……

我看了一眼薇儿，她也看了一眼我，然后又一齐看向盒子内。

纸盒子里面是一双漂亮的黑色女士鞋，上面还有一个蝴蝶结。

“是鞋子欸。”我说。

“是鞋子呢。”她盯着我，慢慢地说。

我“啪”地盖上了盒子，将它放回了原位，然后看向薇儿——

薇儿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薇儿则是长叹一口气，无力地捂住了额头，然后蹲了下来。

这可真是相当罕见的样子，我不由得盯着这样的她看了好一会儿。

……头晕吗？果然这座祠堂有什么诡异的地方吧——我一边走向薇儿，一边蹲在了她的旁边，感知起她的身体状况。

“虽然知道你是笨蛋……没想到会如此不开窍啊……我第一次看错了一个人的笨蛋程度……”她突然这么说道，听起来并不像是开玩笑。

我：……？？

“等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被你这么骂——你人不舒服吗？”

“没有……不，也许有一点吧，毕竟你有点笨到我了。”

“什么？”

“你笨到我了！”

因为在感知以后，确实地判断了薇儿没有什么异常状况，所以我逐渐理解到她确实只是单纯地在骂我，于是一边抬起眉毛，一边“哈？”了一声。

“那个是……”薇儿说到一半没声了。

“是什么？”

“……笨。”

“……我要揍你了。”

“无可救药的笨蛋。”

“……你这家伙有时候真让人火大。”

我和她都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像是喝醉酒的中年大叔般、认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冷淡的语气嘟囔了起来：

“不可能看不出来吧……刚刚好约你来这里，刚刚好在祠堂里有一个崭新的盒子，刚刚好里面是一双鞋……”

我一时之间有些哑然了，看了一眼那个盒子，然后又一个劲地盯着她看——用某种像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她看——她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很疲惫地、一个劲地叹着气。

“……你吃错药了？”

“你这家伙怪不得没有朋友呢。”她淡淡地说道，似乎已经整理好心情了。

她用白色眸子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一丝丝的怜悯。

……明明你这家伙也没有朋友吧。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火大地想要掐住她的脸，不过被她猜到了，所以被躲开了。

“快去拿上，鞋子。”她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对我说道，然后指了指那个盒子——而我则是抱着相当微妙的心情，默默地走过去，再一次拾起了那个盒子。

“……给我的？”

我再一次向她确认道。她点了点头。

“意思是送我了？归我了？”

“别再问了……你个笨蛋。真想知道你几百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几百年来，也是第一次有人给我东西啊。

我没有说出来，不过我想，她应该也已经能通过我的表情看出来了吧——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微妙到了这种程度，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你哪里来的钱？又是怎么放到这里的？”我这么询问着，也是再度确认着。

“网络上挣到的，叫送货员放在这里的。”她简单地和我说明了，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人类社会里面，作为未成年的幼童是很难在被关禁闭的情况下挣钱的——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通过那个所谓的网络挣到钱的，不过我也没有多问。

“我说过，我可不喜欢穿鞋。”

“赤裸着脚，伤风败俗。因为看不下去了才给你买的。”她这样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看。

“……希望你能珍惜我的好感度。还有，我真是搞不懂你的贞操观。”

“涩情吸血姬。”

“别用那个称呼我。”

“那就快穿上。”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将黑色的鞋子从里面拿了出来——在稍微地摆弄了一下之后，才略显笨拙地穿在了脚上。

意外地合适，尺寸不大不小。

“把鞋带也绑上呀。”

“我不会。”

我确实是不会绑鞋带——倒不如说我只会绑一种结，不过绑了就解不开了。

薇儿一边叹气，一边走了过来，在我的身前蹲下，开始默默地帮我系鞋带——两个大大的黑色蝴蝶结出现在了鞋子上面，然后她默默地站起身子，看向了我。

“礼物看上去送到了呢。”

“虽然我不喜欢穿鞋就是了——我喜欢光着脚。”

“涩情吸血姬。”

“啰嗦欸你，超爱飞行的冷淡女。”

“……？”

因为把她噎住了，所以我心情愉悦地勾起了嘴角——她白色的眸子也微微地转了转，然后微眯起来，摇了摇头。

祠堂外的月光，看起来很亮很亮，让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如梦似幻。

她突然间笑了。

我有些呆然地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倒不如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了。她笑得很开心，看起来也很释然。

薇儿轻轻地张开唇瓣，对我说道：

“我已经完成了没有完成的心愿了呢——看起来，你也该回去了。”

“……？”

“你很惊讶吧？毕竟之前的我，没有说出口啊……没能让你拿到我的礼物。”

“……你在，说什么？”

我看着薇儿的脸，此刻却显得有些模糊。她背对着我，慢慢地走出了祠堂，站在了庭院之中，抬头向天空望去，一动也不动。

我则是看着薇儿，一动也不动。

“是啊……我确实只是你构造出来的薇儿……但也正因为是你记忆中的我，所以才会看出来这一切啊——如果是薇儿的话，一定能看透——你正是这么想着的啊……”

她对着天空，宛如独白，又宛如解释般地这么说着——她看着的地方，是有什么样子的存在吗？她又是在和谁说话呢？

“薇儿……？”我一面说着，一面想要走出祠堂——她则是缓缓地伸手，示意我不要出来，然后继续看着天空说道：

“她终究不是你，菲尔鞠，也不可能成为你——而失去了记忆的我，也终究不是我。人类的寿命很短，但如果人类有灵魂的话，相信下一个我，也同样会对你说出这样的话吧。”

咔——

似乎有什么镜子破碎一般的声音从周围传来。

咔咔——

咔咔咔——

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紧凑。

面前的薇儿，面容也逐渐地变得模糊。而我，只是傻呆呆地看着这样的薇儿。

她沐浴着月光，显出清冷而神性的一面，雪白的眸子中闪出夺人心魄的寒芒，恍惚之间让我看到了某个穿着白色盔甲、头戴雪色王冠的身影。

欸？

“菲尔鞠，你是吸血鬼，和我一样选择了离群的道路——但这个孩子，她选择的是人类的一面。人类的课题，人类的想法，正是你我花了一辈子都没有弄明白的东西，又岂是你复刻无尽的一生，所能轻易覆盖的东西？”

时间过去了几个呼吸，又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

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回应都没有，就像是一个人的舞台剧般，安静，但又激昂。

我茫然地伸出了手，但恍惚之间，我却又对眼前的她产生了一分陌生感——

我在何地与她相见，又在何地度过了数百余年？

她又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呼唤过我的名字……？

咔咔咔咔咔咔——

如同摧枯拉朽般的碎裂声，不断地铺满这一方空间——薇儿踏上前一步，对着天空继续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放她走，也放你自己走吧——不管重置也好，跳过也罢。只要这个空间继续存在下去，我就绝对能将你的计划看透——这是我能做到的，也是你脑中的薇儿所绝对能做到的事情。”

咔——

画面一下子，伴随着一道巨大的裂缝，一分为二。

我茫然地看着越来越多的裂缝，像是延伸般地从一分为二的画面中向周围展开——世界越来越模糊，世界也越来越黯淡。

最后的最后，薇儿转过头来，对向了我。

她是在笑吗？我什么也看不清，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没办法动弹，就像是被裂缝固定住，然后缓缓分裂一般。但就算能动弹，我想我此刻，也只是会哑然地张张嘴巴吧……

“尽管做你想做的——人类才不是会为了合理性而抛弃主观性的生物。”

咔。

嘴角与喉间传来了血腥味。

世界转瞬间化作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