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一年多的灾情让北境的土地尽数皲裂，原本应当固土的小麦颗粒无收，卷起的沙尘顺着秋冬季节的来临直冲而上，风暴扩张到了草原。
夷狄或许能撑住一个冬天，但他们撑不过第二个。
除去西逃，南下劫掠，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玉九黎当然知道，但她从白廿一的话中敏锐地意识到，北狄的南犯，早就在白廿一的计算之中，也只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可他到底计划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他如此大费周章，将一切都纳入他的手中？
他真当他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了？
他会是吗？
不过，玉九黎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因为在白廿一所说的忙起来之前，她先忙起来了。
白廿一第二天开始就指导她继续掌握狐谶，但不同于之前，玉九黎能感受到，白廿一的冷漠消失了。
无声无息，白廿一突然开始关心起她的感情，她的感受，她的所思所想。
每天下午，白廿一都会带她去熙春街逛逛吃吃，虽然只有一个时辰，但她也非常满足了。
毕竟每次都能吃到冰冰凉凉的糖水，还有糖衣水果吃，太幸福啦！
玉九黎喜欢甜，因为她恐惧苦涩。
白廿一有时还会带她去从西方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商人那里，买各种各样的香薰和燃香。据五凤楼侍从所说，白廿一向来是独自一人去挑选燃香的，而现在他却带着玉九黎一起去，还问玉九黎喜欢什么样的燃香。
玉九黎哪知道这么多，她哪有精力去了解这些知识？她闻过最多的香，是医院里燃烧的蚊香。
那是为数不多医院允许的气味，可以掩盖医院里笼罩着所有人的，死亡的气息。
不过，玉九黎还是很喜欢一款燃香的，那是一种深红色的椒菽，研磨成粉后在暗处呈现紫色。燃烧后，一种糅合了某种奇怪花香和木质香的香气可以让人沉寂下来，稳定心神。
白廿一每次都会赞成她的选择。于是在喝不完的糖水和吃不尽的糖衣水果之中，玉九黎感到超级幸福。
不管白廿一到底是什么情感，玉九黎暂时忽视了，世俗的快乐已经让她很知足了。
但她也疑惑，白廿一所说的她很重要，好像不是假的？
大概两周之后的晌午时分，玉九黎终于彻底掌握了名为隐匿的狐谶。
看着彻底隐入周遭，只余一抹黑红妖息的玉九黎，白廿一喝了口茶，让玉九黎解除狐谶。
妖息渐渐增多，如同一块披风挥起，眨眼的功夫，玉九黎便显形在白廿一眼前。
“王爷？”
“吃午饭吧。”白廿一放下书，把眼镜摘下，“今天后厨做了红烧排骨和牛肉粉丝，特地给你加了香菜。”
玉九黎想起来，自己前两天好像和白廿一说过，自己喜欢吃香菜，可惜这个家伙不解风情，当时的回答居然是：“不知道，我从来不吃。”
吃完饭，玉九黎回房睡了一会，然后被白廿一叫起，刷牙漱口，准备去熙春街转转。
据白廿一说，今天熙春街有巡游艺人，要表演影子戏呢！
可到了熙春街上，玉九黎却发现今日的熙春街好像不似往日那般热闹了。
什么情况？
玉九黎看见，许多眼熟的面孔今日都不在熙春街上，可按照道理来说，这时明明应该是熙春街最繁华的时间呐！
影子戏嘞……
玉九黎望向街道两边，却没发现任何搭起来的戏台。
影子戏没了……
街道两边剩下的大多是文人，玉九黎正东张西望地想搞清楚怎么突然今天人这么少，却听见了那帮子讥讽时事的文人们的讨论声。
异于寻常的是，这次他们可不是像之前一样轻松调侃甚至带点高高在上瞧不起官府的意味，反倒是言语中包含了恐惧。
“喂！你听说了吗？北狄南下了！”
“南下南下呗，不是很常见吗……等等，你那什么表情？”
“你还不知道啊？！今年领军的由安王换成嫡长子白念封了！那家伙领兵第一仗就败了！现在都人心惶惶了！”
“这也是能说的？……等等，你说什么？”
“说你妈啊！快逃命啊！要是第二仗又败了怎么办啊！”
玉九黎听到这，手不自觉地握上了白廿一的手腕。
白廿一此时却不甚惊讶，只是轻微皱眉，握起玉九黎的手，继续往前走。
“王爷，他们在说……”玉九黎传音到这，不好开口。
玉九黎不清楚这些人所说的真假，但她可知道甲申国难、崖山之难、靖康之耻、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恐怖。劫掠只是小问题，但打进来了可是血流成河啊！
白廿一会怎么办？
“不要怕。”白廿一灵力绕袖，传音给玉九黎，随后摸了摸她的耳朵，安慰着玉九黎。
不知为何，白廿一三个字让玉九黎安心了许多。
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觉得白廿一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很轻松的样子，所以认定他有应对之法吗？
那这场北狄南略，他白廿一要怎么做？
白廿一照常带玉九黎到买糖水的地方，城内的流言甚至都能让这家人气火爆的糖水店前只剩寥寥几个老客了。
玉九黎像前几日一样点了一模一样的石榴葡萄橘瓣糖水，但吃起来并不是滋味。
不是因为她对北狄南略这件事产生了恐惧，白廿一的话已经让她安心许多，而是白廿一太过于冷静了。
难道连第一仗会失败，白廿一都知道？
难道第二仗就会成功？
玉九黎控制不住地去想白廿一的目的，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冷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之前让自己不说，却允许自己去猜？
白廿一，是在希望她猜到什么吗？
玉九黎吃着糖水继续走，白廿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搭上她的肩膀。
“有人来找我们了，小狐狸。”
玉九黎还在疑惑白廿一这是什么意思，却猛然看见两个决然不是五凤楼的人果真追了过来。
那是安郡王府的护卫！
玉九黎想起来，他们今日没做伪装，就出来了，白廿一甚至还穿着他那件十分引人耳目的玄黑长袍。
两个护卫跑到白廿一身侧，只是递给了他一卷信纸，便退去了。
白廿一打开，嘴角轻微上扬。
“走吧，小狐狸。”
“这一回，是安郡王府主动请我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