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任何人看出,白廿一的袖中,还藏着一只小狐狸。
安王府邸还是一如既往的庄严宏伟,唯一不同的是少了人烟与热闹。矗立的巍巍高墙将这座不世出的雄壮建筑与外界的一切隔离开来,入秋带来的朔风摧残了府中前一刻还奋力绽放的花朵,只余一地惨败。深静的肃穆笼盖在院墙之内,这座代表望京城的王府在今日,饶是任何一个才堪堪见过前日盛景的人都能意识到它的不复壮丽。
白廿一走过沉寂的照壁,跨过静水流深的园林式石桥,却不敢高声言语,恐打破了因为失败而给府邸覆上的阴霾。
“王爷……怎么今日人这么少啊。”
“小狐狸,你早已意识到了安王原先是何等人物了吧?”
玉九黎趴在白廿一手臂上,垂袖的黑色掩盖了她唯一露出的一抹妖息,与白廿一用着传音交流。
“前朝宗室吗?”
这个问题对于玉九黎来说并不难猜。安王府邸上的脊兽原先应是九个,但如今却只剩七个,那两个被敲掉的龙凤显然是帝王之兽,她清楚这座府邸的建筑不可能有九个的规模,因为安王只是一届郡王,不配使用这么高贵的等级。
且白廿一说过,熙春街曾是御街。昭昭天日,浩浩江山,只有皇帝出行经过的路段才能有御街的称呼。望京虽贵为一京,可玉九黎并没有听说过大晋王朝有玉京应天府之外的第二个京城,这座城市只可能是前朝旧都。
那安王的身份,结合这两点,也并不难猜。
“那你猜安王是因为什么,才躲过改朝换代的清算的?”
白廿一这个问题则有点尖锐,玉九黎虽抱有猜测,但并未回答。
“战争。”
白廿一的回答与玉九黎的猜想一致。新朝定都于江南玉京,除开本身根基的原因,定有另一个原因,便是不敢北上,直接面对着凶残的外虏。而前朝宗室能留存至今日,甚至府邸只是被敲除掉两个犄角,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安王破夷有功,才勉强保住地位。
只是玉九黎很好奇,照那些文人所言,安王之前都是亲自抗虏,那个发福的胖子,真有这个能力?
换成白念封,又是为了什么?
玉九黎猜想不多,不敢确定,于是就用肉肉的小爪子戳了戳白廿一的胳膊,得到的回复是“自己想。”
啊这……
白廿一倒并不在乎太多,他清楚玉九黎没完全猜中的那个原因,自然也清楚自己为何被叫来的原因。
安王今年换人,让白念封上,是为了给白念封立军功的机会。
白念封虽是嫡长子,本来就理应继承安王的爵位。可皇帝早就将安王宗室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若非新朝刚立不久,北狄难防的缘故,安王宗室不可能活至今日。
说白了,没有军功,安王这一郡王,本就没有存在的理由。
与之同时,白廿一也清楚,自己虽然是安郡王府的弃子,可这些年他并不懈怠,让五凤楼起死回生,广招天下门客,开仓放粮,每一步的举措都是在动摇他安王白勿荣在城内的权力。白勿荣之所以纵容白廿一,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白廿一毕竟是自己的子嗣,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借白廿一只收门客不问政事的“信陵公子”的名声,来向皇室表忠心。
他安王白勿荣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恰当的时机,让白念封立下军功。只要白念封立下军功,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对白念封继承他的爵位提出异议,等到这时,既向皇帝表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又可以毫无负担地让白念封处理掉白廿一。
这一点,安郡王府人人都知。
可白廿一现在确定,安王失算了。
白念封第一次独自领兵,就收获大败的结局,这对整个安郡王府,都是极其耸人听闻的事情。
皇帝痛恨这一方前朝宗室已久,消息传到京师,必然引起朝野震动。安郡王府可以以前面安王立下的汗马功劳挡住第一次朝廷的清议,可他挡不住第二次。
朝廷已经从改废立新的换代余波中缓和过来,此时也已经有足够的军力抵御北方的蛮族。换句话说,安王府邸还能伫立在望京,只是朝廷给他们面子。
只要再来一场大败,朝廷必然立即出动,将整座安郡王府连根拔起,除之而后快。
更别说安郡王府欺上瞒下,挟持朝廷命官,对朝廷探视灾情的官员阳奉阴违乃至扣留官员留下赈灾钱粮的行为若是因为大败松动根基而被戳破,整个安郡王府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白廿一清楚这所有的一切,他早已将所有的事情都纳入了自己的考虑范围,安王为什么让他来,也并不意外。
安王自然不可能让白廿一去领兵,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但他会让白廿一进入军中,这样既可以刺激白念封,也可以借用白廿一五凤楼的财力和人脉使得军队获得帮助。
至于白廿一的五凤楼有没有这个能力,他的名声会不会因为安王而败坏,白勿荣压根不在乎。
白廿一知道,在安王白勿荣的眼中,他白廿一才是棋子,一颗随时可以丢弃,又随时可以再次拿起来的棋子。
可白廿一并不傻,他怎么可能任人宰割?
刚走到三进内院,白廿一和玉九黎就听到了安王怒声呵斥白念封的声音。
连玉九黎都知道,安王是故意的。
白廿一抱拳进府,跪倒在白勿荣身前,不疾不徐地开口。
“犬子白廿一,不知父王找我何事?”
安王停下呵斥声,转头看向跪得比白念封还低的白廿一,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已经知道了关外之事吧?”
白廿一回道:“不瞒父王,犬子有所听闻。”
“嗯。从明天开始,你就暂且放下五凤楼的生意,进入军中领兵,我安王的两个男嗣,都有保家卫国的责任。”
白廿一唇角微抬,若是安王真的这么想,他白廿一第一次出兵就应该进入军中了。
“白念封,听见没有?”安王将后四个字拖的很长,白念封被激起愤怒,不满地看向白廿一,对于自命不凡心高气傲的他来说,让白廿一也进入军中,是莫大的耻辱。
此刻白念封脸上挂着一道刀伤,身子站的并不稳当,似乎腿脚受伤,但仍指着白廿一说道:
“父王,他白廿一只是一介商人,怎么可能有能力带兵!”
“我问你,听见没有!”白勿荣脸上横肉跳起,大声叱令道。白念封见父王如此模样,不敢违背,只得愤恨地盯住白廿一,可白廿一却没有丝毫侧头道架势,似乎视他白念封并不存在。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子嗣,都该保家卫国,有错吗?”
“……没有。”白念封牙都要咬碎了,回道。
“你呢?”白勿荣看向白廿一,只见白廿一低着身子,回道:“犬子全听父王的。”
“好,退堂。”
白勿荣说罢,挥手从太师椅上站起离开,只留下白念封和白廿一二人。
白念封先一步站起来,走到白廿一身旁,轻声威胁道:“你要是敢坏我的事情,可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白廿一却是很正常地微笑回答道:“哥哥见笑了,我明白自己的地位,哥哥放心,我白廿一定当倾全力助哥哥打赢这仗,为哥哥拿下军功。”
白廿一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要帮白念封,白念封火气未消,只是狐疑地看向白廿一,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白廿一一人。
“王爷……”玉九黎感到白廿一的状态不太对劲,明明白念封刚刚给他放了狠话,他却这样回答,此刻居然身体还在颤抖,是害怕了?
不对,白廿一这家伙是在兴奋!
“小狐狸,你看好了吗?”
“棋子,开始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