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门的梅树年轮增长了十圈,赵家的大小姐赵灵已经长成给大姑娘了,赵府已经将赵灵许配给同样势力强大的林家大公子了。
我依旧未变,若是对比起十年前的话,现在外表唯一的改变大概是头发长点吧。
这十年时间我早已从打杂的下仆晋升成了赵灵的贴身丫鬟,当然我本身并没有晋升的意思,靠得是赵灵的指定。
那日她披着红盖头,马上就要抬轿嫁进林府,她向我发问。
问我这十年间为何我从来未变。
我沉默以对。
她丝毫不在乎我的隐瞒,只是轻笑着说:
“你还是老样子。”
“是啊……”
我只能低头疑惑不解的附和道。
“听我的劝,快离开赵家吧,趁我出嫁,赵家人无法顾及其他的时候。”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赵家人以及下仆惊诧的目光,岁月没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就是他们视我为异类的原因。
“多谢大小姐的收留以及劝告之恩。”
我行礼表示感谢。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不知为何,赵灵的笑让我恍惚间想到陈柯,她温和地笑着,那样美好。
“朋友之间更要感谢了。”
我回答她。
“我们还会再见吗?”
话音落下之后是沉默,我不想落下虚言,同时也不想辜负期望,思考良久我还是认真而郑重地答道。
“会的。”
“有永华你这句话就够了。”
随后她闭上眼睛小憩,而我则是悄无声息带着几年积累的钱财,在夜色里趁着赵府事务繁忙小心翼翼地逃离而去。
再次见到陈柯还是离开赵府之后的事了。
他向我抱怨,说藏匿于巨石下的那匣子铜币并没有拿到,可能在历史长河中被人提前拣去,让我再去尝试一次。
而这次我向陈柯请教了关于造纸的事,与他约定好下次见面时,我助他藏钱,他得告诉我造纸的技术。
再次流浪的那些日子里,我过得极为节省,除非实在饿的不行,不然是不会动用一分钱的,这就代表着我有充分的本金去做一些事情。
然后下一次见面过的时间并没有拉长,三个月而已,春去又冬来早已习惯,我给予他几枚钱币又一起藏好。
他则把造纸之术整理成册交付给我,那次见面也在匆匆忙忙间结束了。
我所想做的事大抵只有挣钱罢了,有了技术基础,我就用存的钱雇佣了几个工人,置办制纸的工具。
就这样我开办的小作坊开始工作了,如今的纸张对比用未来技术造的纸张无异于螳臂当车。
于是作坊越做越大,几乎垄断了临安府,现在市面上一般流通的都是我所造的纸。
后来我逐渐和一些坊刻的商人合作,用那些纸印刷图书,也创办了自己的书舍,就这样我逐渐变得富裕。
童年的无忧虑时光逐渐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在西湖边置办一处大宅子,也雇佣了一些仆人,我宣称着我是卖这院子的大老爷的女儿。
以免他们认为管事的是看起来还未及笄的小女孩而起歹心。
那确实是段沉溺堕落的时间,放纵、享乐我一样不落,虚度光阴,而就连读书也暂时放下了。
回想起来,这是段值得批判的过往,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也是我少数不用思考的愉快时光。
后来一切都变了,一个消息的传出打破了我生活的平静。
说是身为兵部职方司的苏瑾觐见谗言,贪得无厌,圣上大怒下旨将苏瑾处以极刑,而整个苏家要流放到信州。
我的父亲……我如晴天霹雳,不敢相信这种事,印象中父亲是刚正不阿、廉洁奉公的,总是教训我要郑重地对待任何事。
那样的父亲绝不会觐见什么谗言,更不会昧着良心敛财。
父亲一定是被诬陷的!
我得去找父亲,必须去找他,无论如何要救出我的父亲,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我之所以能在世界生活的安然自得,就是因为我知道我还有个家可以回去,有个无论发生什么可以庇护你的温暖的家。
可当今父亲危在旦夕,家人流离失所,我的根也要枯萎了。
我当即用最快速度朝湖州赶去。
世界里没有马可以甩开自己的影子,就像没有人能追逐到逝去的时光,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一刻我的世界陷入黑夜,我亲眼见到侩子手白刃进红刃出,记忆中父亲高大的身躯早已白发苍苍,在百姓冷漠的注视中失去了生命。
我多么想高喊句父亲,可周围侍卫镇守,再加上我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我最终仍是缄默,只有脸上映着流动的悲伤。
我是想多陪父亲一会儿,哪怕只是我想当然而已,我也无比想呆在湖州。
但是苏家还在,母亲还在,大哥二哥也还在,他们早已踏上了流放信州的路途,我得去找他们,不然我会后悔一生。
丝毫的小憩都没有,我转而又踏上前往信州的路。
信州位于偏远的西南方,路途遥远而艰险,那里环境也异常恶劣,举族搬迁,存活的概率渺然。
皇帝的用心昭然皆知。
我马不停蹄,快马加鞭,带上那么多人,他们的行进速度肯定比我慢得多,就是说我肯定能追上他们,再次见到母亲和大哥二哥。
世界再次给我开了给个玩笑,我找到他们了,确是冰冷的尸体。
他们的死状惨不忍睹,布条和散落的肢体四处横飞,血液染红了大地,苏家人身上全是惨烈的刀痕。
苏家三十二号人,没留一个活口,我在尸堆的中央找到了母亲和大哥二哥的尸体,母亲只是胸口有一处贯穿的刀伤。
而两位哥哥则遍体鳞伤,不忍直视,不用多想我就知道,这是哥哥们用命在保护娘亲,最后仍是于事无补。
现场除了尸体便只剩空荡荡的马车,可恶的强盗将他们所带的钱财洗劫一空。
至此苏阳华彻底消失于世上,没人知晓他的过去,也没有人在意他的过往,死得彻底,死的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我安葬了他们,就用徒手挖坑,手指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土丘,我不在意,甚至蔑视,我不会死去,我为什么不能死去。
三十二个人,我足足耗费了几天几夜,最后周围全是微微隆起的土包,我就坐在娘亲和哥哥们的坟旁边,无神地注视初升的太阳。
故事就应该就此结束才对,恶魔就该在此刻出现,问我现在的感受,然后将我的灵魂收去,好让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黑暗的世间。
可惜没有,我仍得活下去,丝毫没有寄托,没有希望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