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勉强地尬笑两下,还是准备稍微敷衍一下少女的麻烦心思。
少女的心思就比树下的根须还深还密,又牵一发而动全身,指不定还要私下偷偷伤心难过。
可她依旧不折不挠,只顾着问,以填补自己发现的异样而产生的不安空洞。
习以为常的傍晚交互仿佛是在湖边居住的日子,虽然总是对着这一成不变的镜湖抱怨无趣,可真等到了湖上泛起莫名的波澜,又心揣不安想着那静静的日子也挺好的。
人总是后知后觉,尝过苦才知道那寡淡无味也是别人的甜。
“诶,真的没事吗?”
“真的。”洛白又咬了一口面包,这种零售面包品质都挺一般的,堪堪下口充饥,还是豆沙馅料的,甜甜的,可他却不太喜欢甜口。
洛白自小就不喜欢甜,或许是幼年对橱窗里的糖果的期待太甚,那期待把糖果捧得太高,而失望又把它摔碎得太惨,活生生剐灭了第一次吃糖的甜味,自此总耿耿于怀,就不喜欢糖了。
简拟挽起眉,臂膀间夹着的日记本被捏得死死的,眼底难过的蓝愈深了,在傍晚的橙晖下格外明显。
“真的?”
“真的。”
“真的真的吗?”
“...”他把手里的面包放下,瞟了一眼身旁不折不挠、呆板得像块木头一样的直率少女,深吸一口气,没个好气地直言,“呃呃假的,有人找我表白。”
“欸......”
他就知道。
木楞少女那皱起的眉角倒是不出所料,以及脆弱到一触即碎的勉强笑容。
辗转而来的阴云挥之不去,明明被夕阳照得清澈的容颜那般绚丽美好,可只是空中楼台、镜花水月,比纯金的工艺雕塑更加夺目,也更加让人担心、仅是视线就要令她倾倾欲倒,化作一滩再看不出从前的液体。
“是...谁啊?”
不要...是她啊......
不必提及从口中支支吾吾吐露的哀伤语调,她连那心底里的默默低语都好像支不起了,腐朽的声音不及那剧烈躁动的心脏万分之一的有力。
此刻她能做的,好像就只有祈祷了,可怜地祈祷不要是那个人......
自己在她面前好像没有半点胜算。
祈祷吧...祈祷。
于是心里暗自念叨的最不想在此刻出现的那个人,她的声音做了宣告的先驱,轻而易举击碎了自己的所有准备和侥幸。
“啊...你们回来得好早,在说什么呢?”
哈,等死吧。
...
......
许折枝很不喜欢人群。
喧闹,浮躁,昏钝,时而激动,又时而失落,而其中大多数人好像又被裹挟着,只顾着顺着人潮的流向走。
那引力要人们起潮,便争先恐后地争上沙滩,那引力要人们退汐,便慌乱无序地留下一滩泡沫。
她本想嘲笑多可悲的,可她也是会绕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转的,也谈不上多么清醒多么高洁,于是便作罢了。
甚至她的欲望更甚,她想要爱,想要肉体,想要一个人抛去一切对自己奉献着。
贪心...又从不满足......
她似一只幽灵般的步履快速,悄然无声地脱离出身,又让自己的影子在教室外走廊的阴影里生根。
竹外并未三两只桃花,只是清暗的竹叶影子在晚间暖风里来回窜动,以及更远方的,嘈杂而令人厌倦的人群。
还有更近一点的...教室里交谈甚欢的两人。
她不喜欢简拟,
实话实话。
不知轻重的大小姐作风,可怜到傻乎乎的小女孩脑袋,天真美好的理想信念,以及...他就是就是就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偏心!
每每目睹见在她周边瞻前顾后的身影,她便把银牙咬得更紧一分,把指甲更扎入掌心一厘,直到扎出茧印,就用砂纸在茧上磨出血花,要嫉妒的痛觉充盈神经。
可就算这样却总得装作那副他喜欢的纯良模样,因为他喜欢。
绵悠悠荡着的白云,许久难见的青空,那天不识人意的风撩起了自己的衣角与发梢,模糊了歪头斜视他的眼,却带来了他的怔怔出神,所以我知道的,他喜欢这幅模样,喜欢这幅装模作样。
那从未有过的痴迷眼神,即使今日回想起来,也令人心潮澎湃。
许折枝淡纯透白的面容上倏忽间盛盈上潮红,直至溢出液体般的鲜红浆液也阻拦不下,分明的眸子荡漾着春波,又在须臾后滴入墨色的浑浊。
可你现在却在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
不爽。
特别不爽。
...
今天收点利息好了......
从口袋里胡乱地抓出一把糖果,各色斑斓的锡纸在阴影底依旧反射着扎眼的光彩,数了数,只捻出三颗留下,挑了一个他最常吃的。
纤细的指尖轻轻拉开两侧的糖纸,抽丝剥茧、直捣黄龙,指尖的那颗糖在她眼里熠熠生辉。
抿下,舔舐,拿出,放回。
卷回糖果本有的样子,捏在手心,不再压抑自己的步调,鲜明的脚步声随刻在空荡的走廊里提醒存在感。
教室后门口的门槛早被踩落蓝漆,黑灰红的锈色暴露在空气里,望着在窗边散落着的夕阳下的二人。
哈哈,挺有情侣相的......
于是她非常不懂气氛地开口,
“啊...你们回来得好早,在说什么呢?”
“哦...”洛白倒是先应了一声,挥挥手作摆,配合着话,“没什么。”
“这样啊。”许折枝唇角带笑,眼里眼外都很明媚,装得很明媚。
她的步子走得更快了,却依旧像是鬼魅一般不发出半点声响,要不是她那副熟悉安心的微笑,真要把皮肤透白到病态的她当着归来的幽魂了。
“你这不也回来得挺早的嘛,今天又不周考,不多去散散心?”
洛白直接开始转移话题,他真不太想回答简拟问他那个人是谁的问题,别人再怯生生的,也比这怂兮兮的小妮子勇敢,而且别人表白,再不济也是要留点面子的。
啊,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他真忘了那女孩叫什么了......
虽然那封心意满满的传统派情书确实落了款,但总不能在这两位面前直接拿出来吧?
“不啦...没意思的。”许折枝没有看一旁可怜兮兮的简拟一眼,微微眯起的眼眸死盯着洛白,拿出了在手心捏到温热的糖。
“喏,糖。”
“谢谢。”
洛白礼貌地回了一句,也没再多看,熟稔拨开后随口含下。
于是她故作担心地询问,那上下的腮帮让心底里的欲望开始躁动翻涌,很开心呐......
“怎么样...?”
“挺甜的,”洛白面带无辜,扫视过一声不吭偷瞄许折枝的简拟,以及一直看着自己、不动目光的许折枝。
“我挺喜欢的。”
洛白笑了一下,出于社交礼仪的笑。
许折枝也随着轻笑一声,出于欲望得逞的笑。
只有简拟哭兮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