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根曲型的钢柱与昏黄的玻璃织起了巨然穹顶,遮蔽下的广阔空间内人来人往,匆忙的脚步在沉默的人潮里渐近渐远,轮椅轴承焦急的转,却也读着沉默的气氛不作出吱呀的响,巨大的引擎嗡鸣声自机场跑道而来,一段新旅途的启程...正在倒数时间。

她咬起唇角,撕扯着干燥的死皮,焦虑的血在身躯内不安的窜动。

“阿白...”

“在呢。”

她欲言,不安的细绳绑悬着心尖,汲取了一点安全感后又暂且与喉间的话一同咽下。

推着轮椅上的她,在一块预定好的位置内等待着,格格不入的两人尤其显眼,挺得笔直的腰仿佛伫立不动的雕塑,自己是定然不嫌她丢了面子的,可挺起她无法看见的腰,一丝可怜的自尊起码还在风中飘摇。

除她以外别无一物的自己也仅有挺起自己的腰了。

看着电子屏幕上的时间计数一分一秒的跳动,心里默默数着,暖气口正呼呼吹着温热的风,回过神来背后已经浸湿了衣,紧握着的手攥住了一把黏糊糊的汗水。

或是紧张,或是不安。

忽然间,坚硬的细高跟在光滑的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那回荡的声源渐渐近了,随后在不远又不近处停下,触手可及,却又不可能再站在她身边一刻。

年少从未有过的自卑反而在此刻压垮了脊梁,生活、或者更称作是权与财,早早摧毁了少年的恃才自傲,不过是个连爱人都无法照顾周全的男人罢了。

不过是只能压上自己仅有的可悲尊严作为交换筹码的男人罢了......

可当初青涩的爱总是不需顾忌这些的,两个人在喧闹的街上来往打闹、互相斗嘴,又稍稍拘于外界的看法一点点,红着脸,非要躲在阴影底偷偷相拥,仅是那一点点对方的温度,就若伊甸园的禁果般的背德又上瘾。

望去,那少女...其实也该叫做女人了,毕竟我们...都也早早不复当初了。

成熟几分的面容,依旧熟悉的高马尾,碎散几缕的斜刘海,眉眼还是那英傲的弧度与莫名来的怨念。

黑色女士西装上下包覆,简约、朴素,可她的话语却不大气。

“白,真是有够宠她的啊。”

沉默不语。

好久没见她了...自她被送去精神病院算起大概有个好几年了。

抛去她那刻入自己心底的疯狂模样,当初的青涩与懵懂仍影响着自己,但自己早已与折枝立下了誓言。

无论从当初的关系,破裂的关系,亦或是与折枝的关系,自己都是不能回答她,或是不敢、不想、再无法。

可受制于她的身份,自己挺立的腰仍弯着道了问候,自己的腰是能折的,可以被生活打得骨折的......只要是为了折枝她。

“好久...不见。”

那女人却没有接话,只是默然绕开自己,神色淡然,将折枝朝着另一个候机室推着。

她路过自己的身侧,将侧包内的一张磁卡递给自己,用手指着另一侧的房间。

“那边等着。”

“好。”

心里的不安更甚了,可毕竟有求于人......喉间的询问只得作罢。

当年那个哭着喊着求着分她一点爱的大小姐、小女孩,好像也成长到不露声色的大人了。

......

“简拟,好久不见...”

轮椅上的她任由着那女人推着,默不作声,一直到了一声门响传来,清晰地感知到房间内别无他人,才开口问候。

“真厉害啊...许折枝。”

“嗯...?什么啊......”

“洛白他没在这里,不用装傻。”

“所以...呢?”

她的唇角忽然勾起笑,平淡的笑,出于礼貌的笑。

“是我低估你了,以身入局......真厉害啊许折枝...你还是那么会卖惨。”

许折枝的唇角勾起的弧度更甚,轻蔑的弧度,不屑的弧度,胜者高高在上的弧度。

一同沉默几刻,又再一同开口。

“出生。” “谢谢夸奖...”

她歪歪头,表示不解。于是那女人再次复述了一遍。

“出生。”

她终于开怀,笑意最盛,字字清晰地回答,“谢谢夸奖。”

若摘下许折枝的漆黑眼罩,再重新赋予她光明,那她一定是要挑眉又眯眼,以示嘲讽。

那女人可再看不得许折枝这模样一分一毫了,摔门而出,空留着候机室内的气息沉寂下来。

许折枝轻靠在轮椅上,表情归于平静,好像事不关己般的淡然,心里默默算计着。

她肯定是去找阿白了吧......不自量力。

那可是自己花这么几年调教得妥妥当当的阿白...自家阿白啊......

...

......

专属房间内的装修是暖色系的,白亮的灯,滴答的钟,实木制的桌椅板凳显得低调温馨,细细嗅闻,淡淡的咖啡味萦绕不去,让人自然而然想到苦涩香醇的味道。

实木柜台上一叠乱糟糟的纸堆安静地待着,却莫名让自己愈发不安。

黄的纸,白的纸,折的纸,皱的纸,有手账本的纸,有作业本的纸,以及单薄的笔记本,一同叠起了厚厚的罪状。

“看看吧,许折枝的。”

她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望着自己对桌上纸堆的好奇表情,她原本对自己身边的一切异性都极为不满的,可如今平淡的语气不似从前那几分的荒诞疯狂。

本来第一个念头是想质问她哪里弄来的,这么一大堆的纸可一点都不像玩笑,她在重要的事上也从不开玩笑,像是今天这般严肃,心里有股冲动驱使着自己先看看再说。

口干舌燥,莫名紧张的手拿起其中一张,颤颤巍巍。

【1.21:好冷】【1.22:礼物,开心】

【3.26:他的生日,开心】【5.2:假期,和他约会,开心】

【6.7:差点犯错了】

【6.25:为什么】【7.22:难过】【7.23:下雨了】【7.31:伤心】【9.2:悔改吧】

【9.17:对不起】【对不起:正正正正正正正正正一】

【1.30:他答应我了,开心】【2.9:温暖】【---幸福】

【5.13:为什么】

下一页夹着一张折叠的纸,以及那一页对应的记录【8.23:好像病了】,翻开折纸,是病历单,病名很熟悉,是比起她更加折磨着自己的病,是在每个夜晚萦绕不去的噩梦,而病历的时间像是巧合般的对上,以及患者名......许折枝。

【......】

【卑鄙也无所谓了】

【...爱我吧......阿白】

越是读着,其上所记录的每一个文字越是夺走了慌乱跳着的心脏一点温度。

翻着笔记本的双手感觉麻木的冷,即使暖气仍在呜呜地工作,却莫名有身处寒雪的荒冷。

她的失明...是早有预备、别有用心,是足以捕缚一个人的一生的陷阱饵料......

一种疯狂的猜想被这份记录所提供的消息拼凑起来,随即那荒诞的猜测被自己对她的信任瓦解。

......她不会骗自己的。

对折枝的信任莫名支起了自己开口的一点信任,即使是风中残烛飘摇欲灭的可能性,也像是骗着自己般的相信她。

“从哪里编的,好好笑。”

那女人倒是气极反笑了,“你疯了,被许折枝......”

“不要提她!”

热血上头时好像从不顾忌别人,尤其是涉及到家人时,平日里被唾弃的责任感顿时坚如高墙。

她忽的怔住,“好......”,又强作冷静理智的姿态一字一句的向自己解释分析着。

“这么多的巧合也要欺骗自己吗,白?”

“你就不觉得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刻意吗?”

“你就真的...这么这么信任她吗?”

“前科不断的许折枝......偷.窥、跟.踪、开.盒、下.葯,还有......”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自己挥挥手,眯着眼让大脑冷静一下。

可她却撕破那份装作的平静,细根尖一跺踩出焦急尖锐的声响,择人而噬的兽在她怒火的瞳孔里释放。

“那为什么!”

“我爱她。”

她突然哑了火,眉目扭曲,痛苦又不释然地说着释然的话。

“挺好......”

令人慌乱的沉默在仅有两人的房间内,肆意泛滥发酵,可时钟却读不懂气氛,仍滴滴答答地走着。

沉静下来的她低伏着头,忽然开口吸引注意。

“白。”

空调暖气忽然吹起嘈杂的风。

盯着玻璃窗外的机场跑道的视线转回她身上,她手上的刀明晃晃的,样式很熟悉,是刺入过自己一次的那把,血染般的鲜艳红宝石配重依旧那么夺目。当初命大或是她留了手,那之后将她送进精神病院了,这一次......大概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你的疯病还没好啊......”

几分痛苦的无奈,无力,无能。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但答应我,起码照顾好折枝她。”

有着软肋的人就像案板上的肉,分毫筹码也没有,只能乞求着对方施与最后的善心。

“哈哈哈哈哈哈......”

“是你疯了,洛白,被许折枝那女人......”

回应着自己的坚定的是狂笑不止,她的嘴角裂出悚怖的笑,散落出的发缕糟乱,那副刻在心底潜藏处的狂笑如此熟悉,活脱脱像个疯子。

可顷刻便结成冰,她的颜与言瞬间冷淡万分,仿佛事不关己地宣告着什么。

“真可悲。”

那折射着光的利器在她的虎口间擦过,寒芒一缕飘过,血梅几滴溅落。

平日奢求不得的缓慢时光偏偏在临死前到来了,不情不愿地走着马灯。

那冰芒划开皮,绕开骨,轻松又简单地扎进心肌,清晰地感知到身体最炽热的地方进了最冰冷的东西,并随着汩汩血流愈发冰凉。

那般熟悉的痛混杂着肌肉记忆、脑海深处的痛,一同把理智搅个稀碎。

...

疼痛欲裂。

“本来这次还想着体面一点的,无论你我。”

四肢渐冷。

“抱歉了,白,我也...不想这样,可已经回不了头了。”

耳鸣眼花。

“等我吧,等等我这个自私可怜又疯狂的人吧......”

“我们会迎来那个好结局的......”

“这次真的...真的不是精神病的癔想了...”

她笑得好难看,俏丽的面容那么僵硬,却仍然硬生生地凑出了笑脸的弧度,一条泪痕直愣愣地下落,当初小女孩心思的她都似乎更坚强一点。

...

意识模糊。

短刃落在地上,敲起清脆又生硬的鸣音,依稀有着什么碎掉的声响。

她跪坐在自己面前,璀璨的灯光再也照不清她的脸颊,却依旧坦然地说着什么温声细语的话,可是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嘴唇好像在继续动着,嗯...说话时的唇形有点熟悉。

啊...是折枝她经常说的。

大概是...“我爱你”......?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