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鸟的歌喉也被冬寒哽咽,振了振翅,惊起一枝雪落。
她轻轻哈出一口气,却望不到白色水雾飘飘,顿了顿,轻轻咳了两声,被轻匆的寒风淹没。
“阿白...”
“雪景是不是很漂亮啊......”
她伸出手试着接雪,病态般的白皙之上久久也落不到半缕雪花,直到冰冷麻木也不愿将手缩回绒被取暖。
好像一切都是那么不幸。
自从接受了悲哀的命运起,就注定了被命运玩弄的命运。
多可悲的命。
深灰的天,浅黑的楼,淡白的雪,坐在轮椅上单薄的她,推着轮椅走无力的我,在视野边际渐隐的城市,我们望不到尽头的未来。
“挺漂亮的。”
违心的话不自觉的脱出口,因为自己的话语是替她丈量世界的目光,美好的想象需要用欺骗的话语来腾飞羽翼。
也只有骗子,与其欺骗的话语,才能满足另一人的所有幻想。
反正...也不缺这一个谎。
“这样啊...这里很少下雪吧......”
“嗯,自从我记事起,应该是第三场雪了。”
“那第二场雪...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场吗?”
她将脖颈靠在绑好的小枕头上,娇软的身子又缩进绒被一点,却仍不愿乖乖将手缩回。
“嗯。”
轻轻应她一声。
那年与她在公园的池旁亭边邂逅,小雪润湿了灰红交替的砌石路阶,却也无从让浅薄的人工池再焕发点郁绿生机。她双手轻掀白绒似雪的羽绒衣帽,如瀑的黑发大约垂落到胸口的起伏上,那比肩天蓝的医用口罩格外显眼,而透着神的双眸在昏暗的记忆里一直延伸到现在。
她的眼眸那般动人,纠纠缠缠让人心甘情愿被绑缚进这个平淡的小家里。
自己也有过莺歌燕舞的青春,百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
可最终选择了为她折去了自己的大学生活,折去了自己曾有的所有,折去了自己下半辈子的未来。
许折枝啊...许折枝......
也甘愿将自己的枝丫折断奉你,无论干枯亦或是新绿。
走上前摸了摸她呆滞在那的手,好冷,仿佛自我折磨般的受冻。
“手好冷,”将她那不乖的手放回绒被下,也就只有自己来,她才会老老实实的听话。
“回去了。”
一只手轻轻捻下挂她发隙间的细雪,黑里生了白,莫名愁上加愁。
曾经也有想过自己能担负她一辈子,可柴米油盐磨哑了一个人的所有尖锐锋芒,光阴自指尖眼前流淌,更似若水,可就算将自己压榨成谁人可欺的海绵也再吸不住一点。
年少对日复一日的工作不屑一顾,可抛下过去的自己也仅有这点本事,无法脱离这舒适圈,更不敢脱离这舒适圈,因为有她啊......
甚至所谓的舒适圈仅能算作破了棚顶的温室罢了,汩汩雨漏得受着,阵阵寒风也得受着。
跃入下水道淤水之中的鱼儿深知这是让自己步入死亡的毒药,也是赖以为生的水源,可一切都回不到曾经,鱼儿也跃不回养育他的清塘了。
都是为了她啊......只要有那么个为她裂骨灼肉的理由,自己多么刀山火海的牺牲都显得是有价值的。
可深夜结束加班回家,压着一肩疲惫的自己在她发间找到一缕白发,比所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更摧人心神。
无情的时光已然展露它的寒芒,趁着你难以意料的时候,在珍视之人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岁月刀痕。
若是许久以后,
自己老了,走不动了,都是无所谓的,那只能说明自己该死了,
这是自己的命。
可悲也无所谓。
可她呢?
她要在黑暗里过大半辈子,甚至失明那天找到奄奄一息的她时还在口齿不清唤着你的名字,你还要让人可悲的在冷寂里面再次等死吗?
起码她的命真不该如此可悲!
悚怖的想法像是跗骨之俎在深夜徘徊不去,自己那点仅仅为她留着的责任感灼痛着自己,诚然,他年少风流不知事,又抛弃了不知多少心,可起码为人的责任感能在她身上体现出那么一点可怜的价值。
无风无月的夜里好黑,她睡颜那微张开的唇是那般安详,看着那卡通滑稽大眼的眼罩,自己比这眼罩更可悲、更滑稽,黑暗间仿佛有无数墙中之鼠的眼死盯着无能的自己,她的黑暗里是否也会有这般可怖的场景啊......
嗡嗡声音在茫然脑海里阵阵回响,
为她寻找光吧......
可悲的自己当不起、不应可悲的她、一辈子的光。
国内曾经也有能够操刀这手术的医生,但是因为医闹伤了手,再无法如曾经那般执起手术刀。
所以就只有去国外寻那渺茫的可能了......可就连飞往大洋彼岸的机票也是自己难以负担的,更别说私立医院的检查费用了......
最终,自己颤颤巍巍地拨打了那个电话号码,即使是再次被那个精神病的疯女人找上门......绝不会重蹈年少的覆辙。
即便作为彻头彻尾的疯子的她,起码也是说话算数的。
况且早将各种后路斩断的自己别无他选了,长痛不如短痛。
至于折枝...不求她理解或是原谅了......
在发现之前,也不缺这一个谎了。
...
......
午后的阳光得以在一片不大的云端天井透下,雪仍然洋洋洒洒,只是落不到地上的归宿便化作水滴。
坐回床头的她,脸庞细腻清晰,在光里生辉,舔舐唇边饮水落下的液渍,红润的唇吐露着撒娇耍赖的话。
“要听故事...不然睡不着~”
“好好好,上次讲哪里来着的?”
“唉算了,还是讲新的吧。”
翻翻手中的故事书,满载童话的纸页边泛黄,折了几页角,皱了几页纸,还有封面上她乱画的图案,歪歪扭扭的,认不出是什么。
“嗯,”思索一番,放下书籍,凭着久远的记忆,模糊不清地叙述着一个故事,
“驴小弟的故事吧。”
自己侧过身在阴影下看着她生辉的睡颜,在光晕里的声音仍旧慢悠悠地散出故事,清淡的栀子花香缠上耳目鼻口,平稳细缕的温润呼吸哄得心暖洋洋的,多希望安闲又缱绻的时光能够驻足不动。
再慢一点就好了...一点点就行了......
...
“最后,历经种种,他们将那能够实现一切愿望,但会带来对应代价的红色宝石封锁了起来。”
“所有人平稳、安闲、又幸福的一起生活了一辈子。”
她睡得好安稳。
以前他最喜欢看着她的眼,她也是。
好像她的心能从眼里望得一干二净,又毫无保留,净得像湖,静得像湖。
而现在好像只能看着她的唇嘴了,其实也倒是能读着唇语吧,甚至自己学会了一点唇语,毕竟有时候她的声音好小,以前就更是了,凑近嘴边,问了又问。
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记忆里的她,现在的她也不行。
不过会好起来的...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