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绒的雪不堪冬季无风清晨的压抑,自阴沉的云端散逃而下,飘落在试探出浅灰白窗外的手心上,转眼间化作一滩冰冰凉的水渍,匆匆忙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好短暂的一生......只幸起码成为过这来之不易雪天的一部分。
青川北的雪如此难见的珍贵,可仍不及床边睡态慵懒的她一星半点。
大概昨晚是个好梦吧,她总是这样。
经过小半生的飘零后总算收获到了心心念念的幸福,短暂的不安过后,取而代之的是趋于习惯的安全感。
虽然婚前也未曾想过,那个会在雨天辛苦递传单挣学费的洁清不洿的女孩,在成为他的妻子后这番睡相就是了。
悄摸压着步子的声音,最初乒乓作响的锅碗瓢盆,在日益精湛的厨艺下变得悄无声息。
一碗暖粥,几许温良。
回到他们的小床前,载着两人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拥抱温存的幸福。
轻轻揉着她的发,原本干枯得像是龟裂黄土的发丝已经变得柔顺,牵着无可奈何的心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该起床啦......”
其实他一直都不太会叫人起床。
一是感觉不礼貌的不好意思,即便他们是夫妻,相敬如宾后,缠绵悱恻过的爱抛去作祟的欲望本能,仍然熠熠生辉;
二是她太脆弱了,脆弱到令人不禁担心她会不会在某个清晨的醒来,像是雪一般的匆匆忙结束短暂的一生,就算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如同青川北下雪的概率一般......可今天真的下雪了。
她像是一块玉,易碎的玉,含在嘴里怕化的玉,捧在手心怕碎的玉。
“唔......抱~”
床上的她迷糊不清,本能地支出纤弱的双臂,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仍渴求着父母亲的拥抱。
也是,她和自己一样,自小就缺失了那副应由父母给予的爱。两颗心经历了许多风雨,才得以如此相拥,借以慰疗童年缺爱留下的空洞。
于是双手轻轻贴住她的背,将她抱起又相拥。
她的身子也早不像当初见她时,调侃道的微风折细柳般的单薄,独自支起身躯倚靠在一侧的墙壁上,依扶着自己的手,那是她的拐杖与支柱,搀扶着她在这个放眼望去空无一物的世界里踌躇。
轻轻摘去那副滑稽卡通大眼的眼罩,将另一条装饰性质的黑色眼带重新系上。
因为她是已有裂痕瑕疵的玉......
梦醒时分总是如雾霭迷蒙的,然后是泡沫的破碎,连留下一地水花的仁慈都不曾有,只是空留着她在那似梦非梦的虚妄间回味,即便那味蕾早已失觉也心甘情愿。
“阿白...”
“梦到我们结婚那天了......我没有失明...我们光明正大地举办了婚礼...请了好多人...来了好多人......”
“好热闹啊......”
声音沙哑,卡了难过在喉间,那只颤抖的手抓捏着自己好紧,习惯了。
回音在白色的未来久久回荡,空白无力的安慰已经复述了一遍又一遍了。
“会有那一天的。”
人们常说眼见为实,行动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可她看不见,看不见鲜花、聘礼、请帖、婚纱,甚至连匆忙扯的结婚证也无从确认真假。
至于能够触摸得到的戒指......那对于他们俩来说已经是不可企及的奢侈品了。
他也曾悄悄地买作礼物给她,换算过来那已经是他们好几个月日常开销的费用了,更何况她还要看病、住院、调理、养疗,这都是无法省去的开销,是养护她这脆玉而无可避免的。
她无法工作,
而自己那点捉襟见肘的伎俩也再难以挣到更多的金银了,也幸好自己这点不多不少的奇技淫巧勉强养得活他们二人。
抖抖干瘪的钱包,一遍遍数清过日子需要的钱,余下的就用作哄她开心,想着自己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能够摸着戒指聊以慰藉。
这样挺好。
可她只是痛骂着自己退掉,骂得很难听,也是第一次骂他。
告诉自己错了,她可不在乎那些,她只要每天清晨能够被阿白叫醒,被阿白喂早餐就好了。
明明她其实挺不喜欢吃早餐的,还经常因此闹小脾气。
她一直故意紧闭着的眼在那一刻的激动下睁开,留下的不是曾经澄澈分明、笑意盈盈的眼眸,只是黑白分明、空洞呆滞的眼珠。
再无了几分青春时在暴雨里相伴淋雨的冲动光彩,也再不会折射出那一夜路灯下表白的湿润光泽。
红了眼眶,落了泪水。
留着两人不知所措地任由沉默漫延,是她先开了口,哭咽抽泣声好大,说着对不起的话。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她让自己在她的眼上绑上一根系带,流泪红眼的时候就不会被发现。
可她只是更憔悴了,况且又怎么会因为这小小系带就发现不了啊......
“折枝,该吃早餐了,煮了粥。”
“好......”
抛去晨间郁沉如霾的浊气,一口口小心翼翼地着喂她,丰润的唇挂着浅浅的笑,轻轻抿去嘴边的粥液。
窗外的绒雪飘得零碎,天野依旧沉昏,无从知晓这场雪的尽头。
除夕将至,国人总是对逢年过节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更何况他们已经组成了一个小家。
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
今年的礼物啊......倒不必像往年满怀犹豫。
偷偷辗转反侧思量了好几周的主意终于打定,嘴上却不自觉地说着。
“出去转转吗?今天下雪了。”
“欸...雪啊......”
她的侧脸被窗里透过的暗光照得格外清明,唇角迟疑一刻,思索或怀缅,像是在记忆里的深海波涛下苦苦打捞过往点滴,可也注定是空捞起一网遗憾。
值得挽留的过去碎落成一地玻璃渣,再想拾起也只得扎起一手血痕,再想回步也只得留下一地血迹。
“好...都听阿白的......”
将一旁置放着的折叠轮椅上的一层薄灰拂去。
轻轻搂起她,飘飘然的身躯还是摸着骨感,而她重重搂着自己的脖颈,像是溺水者紧抱着落朽的浮木。
将她放上轮椅,披盖上一边折叠好的绒被,又找了一条围巾给她系上......
是她当初织的。
只是,一位突然失明后在黑暗世界里摸索着蹒跚着哭喊着的可怜少女,连骨折愈合后再次站起的勇气都丧失了,又怎么敢以这空洞的眼目拾起自己精心的针线。
不过...会好起来的,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