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杯子的世界里，也跟着摇摇晃晃起来。
罗格用力闭上眼睛，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使劲甩了甩脑袋，杯中的酒液飞溅，在浑浊的空气里飞向自由——本该如此。
一只新的、握着杯子的手出现，动作潇洒干练，在空气里来回移动，接下了所有的酒液。
一声脆响，一只球形的酒杯被人砸在吧台上，酒液再次飞出洒在吧台上。
罗格翻了个白眼，想要抬起头去看来者何人，却被人一手把头按了下去。
背上被人拍了一下，罗格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一只垃圾桶及时赶到，罗格吐了个痛快。
“刚过完年，就一个人喝成这样。”
沈醉把垃圾桶放到地上，坐到椅子上，敲了敲吧台。
“一杯斗牛士。”
调酒师转过身，看了眼吐完后趴在桌面上的罗格，眉头微皱转过身去取下一瓶龙舌兰倒进调酒罐里。
“从过小年的那天开始罗格先生就天天跑过来醉酒，今天都是第二十九天了。这样喝下去怎么能行？”
年轻的调酒师小姐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怒意，沈醉无可奈何地摊开手。
“我又不是他老婆，这种事情怎么管得到。”
“胡说，我昨天明明没有来！”
罗格伸出拳头，砸了一下吧台，脸贴在左臂上，右手在吧台上摸来摸去寻找那杯没喝完的杰克丹尼。
“大年初一……是不能外出不归的。”
自言自语般嘀咕，跟刚才的大声嚷嚷完全是两回事了。
“那也有二十八天了。”沈醉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轻声说。
罗格终于摸到酒杯，左手用力将身体撑起，仰起头想要一口将剩下的杰克丹尼喝完，但杰克丹尼刚刚入口浓烈的排斥感就涌了上来，罗格强忍着胸口的难受想要逞强喝完，最终只是喝下了一小半而已。
摸了摸衣服的内口袋，罗格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来。沈醉瞟了一眼，打火机还是那个ZORRO的星月夜外壳。罗格打开烟盒，里面除了几根烟草丝空空如也。
“有烟没？”
罗格丢下烟盒，双手撑在吧台上转过身看向沈醉。沈醉再次摊开双手。
“啧，要你有什么用。”
罗格起身，扶着吧台晃了晃脑袋，分清了走出酒馆的路。迈开步子，第一步踏出还未落地身体就开始晃动起来。
“哇……”
不出沈醉所料，刚走两步罗格就又开始吐了。
“这里有烟卖，不用出去。”
沈醉看了眼吧台后面的柜子，找到了罗格可能想抽的烟。
“帮他拿包南京炫赫门。”
“我觉得他更应该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虽然这么说，调酒师李莲还是拿了包炫赫门递给沈醉。
“如果你真这么觉得的话，干嘛要给我烟呢？”沈醉轻轻一笑。
“经理知道我不给客人想要的东西的话，会扣我工资的。”
“就算是这种情况？”沈醉挑起眉，指向呕吐着的罗格。
“嗯。”李莲点点头，露出些许苦恼的神色。
“听上去你还真是碰到了个混账经理。不过这样对我来说最好不过。”罗格重新坐下，双臂撑在吧台上低头喘了会气。拿过香烟，拆开包装抽出一根细长的炫赫门，颤抖着手拿起打火机打了几下，始终没能打燃。
沈醉从罗格手上拿过打火机打了几下，依旧没能打燃。罗格将打火机抢回去，放在眼前看了看火石的位置。
“啧，火石又用完了。”罗格随手一扔，打火机滑过吧台掉到了收银柜的纸钞上，“再给我个打火机……还有一杯清水。”
又是一句不耐烦的话，再接一句很轻的话。
李莲放下调酒罐，将刚好调好的斗牛士倒入杯中递给沈醉舒了口气。看样子不会再喝了，谢天谢地。
罗格接过清水，漱了漱口，用多余的水洗了个脸。
“刚吐完就抽烟，果然还是会觉得很脏。”
“要再给你倒杯水吗？”不等罗格回答，李莲就拿起了杯子。
“不用了。”
“那我给你泡杯茶吧？”李莲翻开抽屉，寻找员工用的茶包。
“我说了不用！胃里全是酒喝别的东西那得多难受？”罗格没好气地说。
李莲的手僵住，有些尴尬、又觉得有点委屈地看着罗格。罗格低头点上香烟，将视线从李莲身上躲开。
又说了不耐烦的话，真是烦人，老管不好自己的情绪。有些过分了吧？希望不会有“多管闲事”的人数落我。罗格心里如此想到。
“这家伙的肠胃不好，就是这样，还是别给他泡茶了。”沈醉及时打了圆场。
“哦……是这样啊……”李莲合上抽屉，低下头看着收银台上的小圆镜看自己脸上是否有些奇怪。有些可怜呢，李莲心想。
“呼——”
罗格吐出口烟，舒了口气。有个能够及时给自己打圆场的人真是太好了。
罗格再次抽了口香烟，李莲的头依旧低着……喂喂不是吧？难道哭了？别吓我啊混蛋！罗格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看向酒馆内弹唱的歌手，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李莲身上。
罗格很想跟沈醉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但喝多了的难受感始终令罗格感到十分难受不想说话。
气氛逐渐沉默，尽管酒馆里人声嘈杂，罗格还是觉得太过安静，看向沈醉，这家伙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歌手唱歌小口喝酒，一点也没有以前千杯不倒的气派。
十分钟过去，罗格依旧抽掉了三根香烟，口干舌燥。
气氛还是那么尴尬沉默。罗格低下头，皱起眉毛看了十几秒才看清时间——午夜十二点了，酒馆的第二十九天来了。
这个小地方的酒馆，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气氛只会越来越沉默尴尬。
罗格讨厌这样的安静，这使得罗格心神非常的不宁静。
“再给我杯杰克丹尼，多加点冰块。”
罗格拍响吧台，李莲停下擦杯子的动作，眉头微蹙。
“给我杯杰克丹尼啊，你想被经理扣工资吗？”罗格再次没好气起来。
真是太糟糕了，罗格心想。不该对调酒师这种态度的，罗格心里很明白。但胸口强烈的不适感，气氛的压迫，以及酒精对大脑的麻醉，使得罗格实在无法对李莲和善起来。
快点猝死吧，让这个世界少个祸害。罗格在心里如此诅咒自己。
会生气吧？要是她生气了骂自己，可就糟了。虽然非常不想顶撞，但就算是没醉酒的自己也不一定管得住自己这张嘴吧？
罗格合上眼睛，低头叹出一口浊气。还是别看了，逃避吧，闭上眼睛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
沈醉瞟了一眼罗格，扁起嘴巴微微摇头，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李莲看向沈醉，希望沈醉能帮忙劝一下罗格。
“没办法，拦不住的。不想他等会翻台子拿酒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地帮他拿酒吧。”沈醉放下空杯子，“帮我也倒一杯，杰克丹尼。”
沈醉也如此说了，李莲没有办法，只能缓缓转过身去准备杰克丹尼和冰块。
“这份工作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罗格趴到吧台上，满身疲惫不想睁眼。
等到李莲将罗格想要的杰克丹尼准备好放在罗格面前的时候，罗格已经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沈醉将两杯杰克丹尼都接了过去，先是一口气喝掉了罗格多加冰块的那杯，连带着冰块一起嚼碎吞下，然后又拿起自己那杯慢慢小口细饮起来。
“没见过你喝酒啊。”沈醉看着李莲擦着杯子看着罗格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口说道。
“我不怎么会喝酒，也无法理解罗格先生这种天天醉酒的行为。”
“那这份工作真是一点也不适合你。”沈醉瞥了眼调酒罐，李莲的调酒水平也不咋滴。虽然这样的小地方的小酒馆也招不到什么调酒大师。
“没有办法呀，我不会读书，打起仗来本来就没什么闲钱的家里很紧张，要供妹妹读完大学，只好我这个当姐姐的来打工赚钱了。”
“打仗……战争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很突然。”沈醉微微失神，想起了一些和罗格在战场上的回忆。“酒能解忧……忘忧，所以这家伙老是醉酒。比起醉酒的不舒服，无法停止的回忆思考让他更加难受。”
“可是这样喝下去身体用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吧？人都没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概他觉得忍受着痛苦回忆活着更加没有意义吧。”
“无法理解，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李莲放下杯子，因为用力过度产生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罗格眉头一皱，扭了扭脖子。所幸没有被吵醒，不然又要喝酒了。
“……我只能说你不是他所以没法理解。我也不是他，所以我也不是很理解。”沈醉抬起手，将酒杯对向灯光晃了晃杯子，眼神恍惚。“我觉得酒是个好东西……你要不要喝一点试试？我请客。你也觉得很苦闷吧？不喜欢的工作，上大学的妹妹，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情总是不如人意。”
“……”
刚说出口，沈醉就有些后悔起来。让一个生活不如意的人喜欢上酒精的话，就真是罪大恶极了。
所幸，李莲拒绝了。
第二杯杰克丹尼喝完，沈醉结过账背起罗格走出了酒馆。
微微掀起酒馆门前的布帘，沈醉弯腰从布帘下钻出，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天空。
罗格搭在沈醉胸前的手微微抬起。
沈醉轻轻一笑。
“就算喝醉了酒睡着了，还想把手伸向星空啊……”
……
酒馆打烊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李莲一个人还留在酒馆里。
李莲双手握着杯子，仔细去看，杰克丹尼在灯光下的确很漂亮。怪不得每次罗格都要端着杯子看来看去。
犹豫许久，李莲还是喝下了这杯杰克丹尼。
“很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