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晓是第三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天晚上苦依伍木就出去找哥哥了，一直没有回来。罗晓很担心苦依伍木，如果苦依伍木也死掉了的话，难民堆里罗晓就再也没有亲近的人了。
天空黑压压的阴沉一片，罗晓蜷缩在难民营的角落里，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本来还有志愿军为他们分发食物，但是那支志愿军在一个月前已经被全部消灭了。
游击队失去了重要的盟友，也过的很惨。
大家商量着想要去寻找新的靠山，但是几次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回来。难民营里每天都有人死去，要么饿死，要么病死，还有一些自杀的。起初很少有人会自杀，但是这几天自杀的人已经比饿死和病死的人还多了。
一截短木棍飞过来，砸到了罗晓的肩膀。不远处又起了喧哗，罗晓揉了揉肩膀，疼到眼泪有些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没有人管罗晓，所有注意到骚乱的人都向一辆车围了上去。
一个穿着干净黑色风衣的年轻人独自坐在车里，车窗已经被人用木棍敲碎，年轻人掏出手枪警告暴乱的难民不要乱来，但一听说车上有食物，饥饿不堪的难民哪里还管得了区区一把手枪，两个胆大的中年男人扬起木棍直接朝年轻人的脸上扔去，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就被蜂拥而上的难民给从车里扯了出来摁在地上。
一顿暴乱后，年轻人失去了贴身衣物以外的一切东西，甚至连风衣外套都没被放过。抢到东西和没抢到东西的人又扭打成一团，争夺食物的过程中又有几人被活生生打死。
最后，除了两个抱团抢到手枪的中年男人外，其他人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抢到。
罗晓看着那个拿着手枪的男人肆意大笑着，从人堆中拉出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和他的同伙一同跳上年轻人的车，带着所有东西离开了营地，内心倍感绝望。
人群中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抱着死去的亲人朋友麻木，有人痛斥老天爷，罗晓抱着抱着肩膀紧紧蜷缩，开始思考起自己还能活几天。
“对不起。”
被抢的年轻人靠在土墙上，精神恍惚。
没人理会他的道歉，片刻后人群散开，有些尸体被人拖走，有些尸体无人问津，地上染上一片猩红。年轻人靠着墙面坐下，双目无光。
又过了一会，一个在刚才的暴乱中失去孩子的男人冲过来给了年轻人两巴掌。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妹妹！”
年轻人忍住脸上火辣的灼烧感，抬起头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男人，愣了半天只挤出来一句“对不起”。
男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年轻人概不还手，也不防御保护自己，男人打累，瘫坐在地上抱头大哭。年轻人头破血流，缓缓起身走到角落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下。
罗晓瞟了眼身边的年轻人，年轻人也看了看罗晓。
“我是来找人的。”
罗晓没有回答。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说道：“有个家伙叫我来找他的妹妹，他妹妹叫……”
年轻人的话还没说完，另一边传来一声闷响。
失去儿子与妹妹的那个男人以头撞墙自杀了。
接着又是另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失去女儿的老父亲，失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年轻人低下头。
“每天都有人死，今天只是死的更多了。”
“他们是在因为我的错自杀。”
“每天自杀的人比饿死病死的人更多。”
罗晓的声音丝毫没有温度，年轻人脸色惨白，缓缓转过头看向罗晓，小女孩罗晓的眼睛空洞无神，嘴唇干裂得就像久经爆嗮干旱无水的黄土。
“一个月前我们有五百多人，现在就只剩你看到的这三十多人了。也许你晚两天来找人的话就一个也看不到了。”
年轻人一阵恶寒。
“这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
“打仗不就是会死人么？”
“那应该是军队，而不是民众。”
“难民，也算是民众吗？保护我们的志愿军，一个月前也已经死完了。”
“……你多大了？”
“十三岁。”
“你本该在学校上学的。”
“学校已经被炸毁了。”
“对不起……”
“你又对不起什么？”
“……”
年轻人不再说话，罗晓也不再说话。
…………
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在脸上，罗格一个哆嗦惊醒过来。
“昨天晚上又死了五个人。今天可能还会死十几个。”
罗格转过头，罗晓捂着肩膀蜷缩着瑟瑟发抖。
“这么冷的雨，我们到头了。”
“也许还有办法……”
“不会有办法的。有办法也不会是我们的办法。”
罗格哽住，想要劝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罗格的确有很多种办法，但此时此刻罗格一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罗格想起这段歌词来，无比希望此时这些难民们能够奋起，这样自己也就不必如此揪心。
“你要找谁？”
“苦依伍木。我朋友不小心杀死了他哥哥。”罗格低下头，声音小到快要被雨声覆盖。
罗格听到一声很长很沉的吸气声，随后还有哽咽。转过头去，罗晓已经抱头哭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杀死他？”
沉重的问题，罗格不想回答。沉默良久，罗格觉得还是不得不回答。深呼吸一口，罗格艰难开口说道：“他想偷我们的食物。我朋友把他当间谍特务，他不肯回答我们的话，只是一个劲的开车跑，我朋友为了食物只好杀了他。”
“……他和他妹妹是我仅剩的朋友。”
“他妹妹现在在哪？”
“他出事那天晚上，小木就去找他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对不起。”
“你已经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了。”
“我该走了。”
罗格站起身来，向东方走去。
“你要去哪？”
“不知道。”
“不回游击队了？”
“游击队已经没了。”
“所以你才带着那车食物过来？”
“嗯。”
“你也没有食物了，你能去哪？”
罗格愣住，转身回过头，罗晓依旧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虽然整个脑袋都快埋进手臂里，但还是在看着自己。
雨水顺着罗晓许久没洗的油腻头发留下，隐隐反射着一丝微光，罗格想要转过头去无视这一幕，但罗晓那双幽潭死水般的眼睛似有魔力一般紧紧地抓住罗格让他动弹不得。
“总有地方能找到食物的。”
“能找到食物？”
“也许还能找到苦依伍木。”
罗格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
罗晓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又抬起头来看向罗格，眼神中多了一丝猜疑不解。
“那你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找她。”
“好。”
罗格走到罗晓身旁蹲下，罗晓不明何意看着罗格。
“我背你。”
“你昨天刚被人打过，你受伤了。”
“你也受伤了。”
“我只伤到了肩膀，没关系。”
“我也没关系，上来吧。”
罗晓迟疑了一会，缓缓起身。
“把这个盖在头上。”罗格脱下T恤，赤裸上身。罗晓微微一愣，罗格再次蹲下身做了个上来的手势。
“你叫什么名字？”
罗晓缓缓爬到罗格的背上。
“罗格，人格的格。”
“我叫罗晓，晓得的晓。”
“破晓的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