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了自卑。
璃是想要让张枫见证原本的自己，在知晓了原本的自己之后，他还能那么喜欢自己吗？在看到了过去作为男人奋战的自己之后，在看到了雪女那美好外表下残忍的事实之后，他还能够对这幅身体心生好感吗？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光景带给张枫的竟然只有自卑。
很强烈的，甚至于无可抵御的自卑。
要怎么样，才能够和这样的存在比肩？要怎么样，才能够成为配得上璃的男人？他转身，抬头，看向了本来已经被他们甩在了后面的看不见顶峰的世界第一高峰。他顿时觉得，那个高峰是如此的不可触碰，就像是璃和自己的距离，他大概，一生都走不动璃的境界。
乃至于，此刻，他感受到了绝望。他终于见证了修行世界中最高的那一座山。见证了最为强大的大天师的姿态。却足以让张枫望而却步。
“哈哈！哈哈哈！！！！”
张枫于是开始大笑，令璃完全不理解的大笑。
璃愣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人，妖，鬼……在这三类之外，却还有人类的另外一个形态……名为魔的形态。
“你要入魔！”
入魔是来自于道心上的破绽，是相较于稳定的灵魂状态，完全相反的姿态，是最为极端的灵魂状态，是极为易碎却又极为强大的灵魂状态。张枫的气势不断的提升，他甚至要这样子直接迈入驱物的领域。
此刻，张枫面容狰狞，他的周围开始散发出漆黑的灵气，那是被极端的灵魂所污染的灵气，是活着的“鬼”。是甚至比鬼的执念还要极端的东西！
璃出手了。
理论上来讲，入魔之后的人，倘若是没有被人讨伐，也没有耗尽自己潜力的话，只能等到某一天，这个人突然悟了，或者突然放下了，才有可能从魔中回归。
这世上没有人拯救入魔的人……
但这并不包括璃。
她是这世上唯一的天师。即便现在以鬼物的形态存在。她也可以组织张枫进一步入魔。
她伸出手，抓住了本身萦绕在张枫体表的功德清气，按理说她绝对不能抓住功德清气，但她的确抓住了，要说理由的话，只因为她是曾经的大天师。
她超越这世上一切体质，她对道的理解超过天生就能够窥见道的重瞳，她只是以前未曾经过功德清气，在和张枫相处的过程中，她却已经能够抓住这样的东西。
倘若张枫处于清醒，那么璃夺不走功德清气的控制权，可如今张枫入魔，璃也就抓住了功德清气。
而后，洪钟涤荡。
功德清气在璃的调动下，仿佛变成了一口气巨大的钟，被璃那么轻轻摇晃，响声震动郑愕雪山，甚至引发了雪崩的现象，但是璃丝毫不在意，她的红衣飘起，变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将她和张枫包裹。
要说什么东西能够唤醒入魔的人，毫无疑问的，那就是功德清气。魔是极端的情绪，是灵魂迈向了极端，是灵魂倾向于自毁。
而功德是什么？是张枫超度了诸多鬼魂，那些鬼魂怨念消解之后，对张枫的纯粹感激，是人的心愿。这些东西，能够抚平张枫的情绪。
她是一只厉鬼，按理说，无论如何，她也不应该能够触碰到这样的力量，但是自己的寄托物是张枫的出神之基，随着张枫修为的进步，女鬼和张枫之间的命运勾连越发强韧，自己身上也发生了某种转变。
“为爱而入魔……真是低级的理由。张枫，”女鬼功德清气和魔气在身上交织的张枫，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然后，少女抱住了张枫。
轻轻在张枫耳畔呼唤着张枫的名字。
“张枫……醒一醒……”
……
我不配！她何等遥远？她到底以什么目光来看我？事实上，张枫会走火入魔，倒也不全是因为他的精神脆弱，首先是遭遇了袭击，差点死去，那时候就差一口气张枫就变成了厉鬼了，所以，他的灵魂在最近这段时间本来就不稳定，而在璃和张枫也会过后，这种不稳定进一步增加了。
他看似坚定了决心，要看一看璃过去的模样，实际上，却是执念变得深重，然而，执念这种东西，即便是璃也很难看出来。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执念深重的活人，往往是入魔的开始。
而在真正见到了璃的过去，看见了名为王离的大天师和雪女的战斗之后——他潜藏在心底的拙劣情感终于爆发了。那是任何人都会存在的自卑，或许大彻大悟的佛不会有……或许，也会有，就像是生前成就了无瑕道心的璃仍然会以女鬼的形式复苏，她显然，也并非真的能够放下一切。
但……
“谢谢你。”
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随即像是有什么极为温柔和温暖的手从自己身上抚过，让自己拿暴躁的，难以控制的情绪逐渐安宁。
张枫骤然回头，他看见了人。
看见了很多人，他不曾见过这些人，却又好像全都见过这些人，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但是这些人的脸都无比清晰，这些人的话语也无比清楚的落到了自己的耳中。
“谢谢你。”
他们不停的说着这样的话。
“啊……你们是……”
张枫终于像是想起来什么，他终于意识到了此刻，在自己身前，出现的这些人到底是谁。这些人是被他超度的厉鬼。
他伸出手，他触碰到了这些鬼物——他在须臾之间，知晓了鬼物的记忆，在迷茫中游荡，撕扯和自己相同的厉鬼，痛苦而又哀伤，仿佛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一般的情绪从心头升起——然后他听见了诵经声。
是自己。
是自己诵经，让这些鬼物得以从悲哀的命运中解脱，让他们从痛苦中超脱，得以转世投胎，得以重新获得生命。
这毫无疑问是自己所做的事情……
他触碰一个又一个厉鬼，知晓他们的感受，又知晓他们对自己的感谢，最终——他悟了。
璃喜欢不喜欢自己，是璃的事情。璃和自己是否遥远，那又是另外的事情，自己喜欢璃，自己可以喜欢璃，自己也可以追逐璃——但自己不该忘记自己的使命。
作为天选之人。他应当承担的使命。
唯有他能够拯救这些鬼魂，唯有他能够让这些鬼魂安眠，唯有他——这是只有他能够做到的事情，所以追不上璃不要紧，璃不喜欢自己也不要紧，他应该背负起来自己的使命，他应该坦然面对现实，然后去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失去了他自己的小爱，但他还有大义需要去完成。
他不能在这里成魔。
“谢谢你们。我都知道了。”
功德清气瞬间内敛，进入张枫的体内。他的躯体仿佛变成了一个漩涡，连同璃的鬼气，都在被张枫的躯体撕扯。
“这是！？”
这真的是超乎璃预料的事情。璃的油灯从张枫体内浮现出来，油灯上那一抹漆黑的火焰，骤然变化了颜色，成为了金色的火焰，随后，以功德清气为燃料，将张枫的躯体灼烧。
璃明明此刻抱着张枫，却丝毫触碰不到这种火焰。她不理解。
“这是，功德的火焰？可是这种东西按理说应该和业火是同样的性质，会对我造成灼烧才对……”
她感受到了张枫的躯体在这样火焰的灼烧下发生质变。他的体表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功德金身？！”
璃的脑海中终于蹦出来这个词汇，她确信，张枫此刻正在塑造他自己的功德金身，那存在于过去传说中，却从来没有真正显露在世人面前的唯一一种不是先天存在的“体质”。由功德来铸造血肉之躯。
这个男人……他有这么多功德吗？
外界的雪将璃红衣变化的血球包裹，而在这雪球的内部，金色的火焰一直在燃烧。直到某个瞬间，火焰熄灭。张枫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抱着自己的璃。
还没等他说什么，璃就突然吻了上来。张枫瞪大了眼睛，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明明自己都已经做好了觉悟，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璃突然亲自己是想要做什么？
脑袋飞速的运转，他在两秒内得出了答案。是璃想要吸自己的阳气，毕竟自己刚刚悟了一波，境界有所提升，想必对于璃而言，应该是香了不少。
但，不一样……
张枫的结论只不过是几秒钟，就被打破了，因为璃没有任何吸取阳气的操作，反倒是她那有些冰凉的舌头灵动不已。
过了足足一分钟，璃才终于松开张枫。
她盯着张枫看了半天，因为是女鬼，所以没法知道她会不会脸红，但是，璃对张枫说：“来做吧。”
“……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