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亮了，
叶子落下，铺满了行道。
从诊所至家中只有两个红绿灯。夜已深，街上小贩陆陆续续推车回去，只有言茗七在“逆行”，越走越偏僻。
多年以来，这座18线小县城除了道路、房子修缮地更为美观，好像从没有过变化，时间停滞在了这里。操着一口方言叫卖的小摊贩，喧喧嚷嚷的菜市场，杂乱无序的交通路口，坐在街边卖菜的农民，掉漆的仿佛活在上世纪的居民楼……所有人民每个日子皆在这种单纯寂寞里过去，各人也活在各自安定日子里，寻一份告慰自己的活计，怀揣着对人事爱憎分明的态度无所事事地过活。
年轻人离开了老树，像种子一样远走高飞。有的在外地扎了根，建立起家族殖民地，靠着自己或者孩子，发了迹。有的找到了地，但过得只能说一般，在命运下随波逐流。这便是绝大多数出走的劳动力所面临的。有的种子思念家乡，逢年过节常会回到生养他们多年的老树那，认祖归宗。有的本就是无根浮萍，再没回来过。当然，剩下的便是未经过一代，便找不着地，沦为孤魂野鬼之人。
过去几十年里抢劫、拐卖等频发的恶性事件，加剧了人口的流失。哪怕是更加便宜的房价，家长们也宁愿将孩子送到隔壁更为发达、安定的县城学校里去。
即便如此，这片神州大地，无论在何处，总归是有人努力地活着，活在每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
路灯下铺满被雨水打湿，堆在一起的落叶，稍微不注意经过这里，鞋子便容易沾上枯叶。
言茗七则像小孩子似的踢石子、甩腿，专挑路面砖之间的缝隙踩上去。短暂的路线变得无比漫长。
家中的门是敞开的，言茗七走进去，拉上门闩的声音吸引里边两人的注意力。他们把目光投去。
两人都没有睡，坐在餐桌前。
没有吵架，也没有冷战，只是仿佛陷入另外一种久远的沉默。
你们在这不睡觉做什么？
言茗七感到困惑。
“你……回来了……没事吧……”父亲慌张地望着她，变得磕磕巴巴。
这个男人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平日里的威严，宛如即将失去珍贵之物般小心翼翼询问，生怕又像早上那样惹怒她。
母亲则是皱起眉头，好像要说“你去哪里鬼混了”，但与自己对视着，她很快低下头，默不出声。
她本以为会受到诘责。
但是很久，很久。
整间屋子阒然无声。
言茗七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笼罩在这个家庭的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在极度沉闷的氛围下，她洗漱过后便逃也似的回去自己的卧室。她在前半夜便困得睡了过去，并不知晓，吊在客厅天花板的白炽灯亮了一整夜。
整夜，客厅都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与声声叹息。
……
连明彻夜，晨光熹微。
母亲早早起来洗衣做饭，屋子里却不见父亲的身影。
“小七……明天……我们回你外公那吧……”
看见言茗七从房间出来，母亲停止手上搓衣的动作。那双漂亮的手已经长满茧子。她有些局促不安，眼袋很重，看上去很疲惫，没怎么睡好。
“爸爸呢？”
“他啊……出差了……可能要一个月，两个月才回来吧……”
“……”
“回去？”
言茗七重复母亲的话。这样的话竟然会从骄傲的她的口中说出？
“小七……昨天老师说你没去学校……”母亲说话断断续续的，很是不自信，“昨天你爸爸特意请假，去找你找了好久……”
“……”
“还以为是被人贩子……后来……幸好你外公打电话，说是去了他那……”
“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吵架时的尖嗓子就好像哑了一样。她自言自语地诉说着昨日的事，捻着衣服的一角，手足无措的样子。言茗七不敢回应，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对方惹哭。
言茗七多少学去了父母的倔强，她转身走向家门，顿住。
“现在才想起来还有个女儿么？”她问道。
“对不起……”
……
清晨的天空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
接连不断的雨，难免令人阴郁哀怨。
言茗七不明白，仅因为自己不过出去一趟，两人的态度骤然变得陌生起来，一副疼爱她的样子。上一次看到他们这副模样，还是上辈子他们躺在病床上，一边咳嗽一边向她忏悔。
这时的她鬼使神差地走入电话亭，拨打那个神秘的电话号码。
在漫长的忙音过后，那边有了声音。
“喂？”
一道清灵的声音。
澪接听了电话。
言茗七松了口气。随后努力挤出眼泪，发出做作的声音，将对方当成温柔的大姐姐，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的烦恼。现实的悲哀、对美好生活的幻想破灭，如雪国的驹子，充满忧伤与悲痛，却不得不寻找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与勇气。
如此拙劣的扮演，却得到澪的认可。
蝴蝶扇动翅膀，并没有改变她们通过电话线链接彼此的命运。
可言茗七知道，自己已不是最初可人的模样。她跪在地上，仿佛要把喉咙抠烂，以呕出那些卑劣的谎言。
“小盐，你怎么了？”
听到言茗七的动静，电话彼端的那人以为言茗七抑郁症犯了，急忙问道。
小盐，便是这位打错电话的可怜孩子的自称。
言茗七夹起楚楚可怜的嗓音，哽咽道：“我没事哦，姐姐。只是很感动，第一次能够有人听小盐说这么多，小盐太高兴了，忍不住哭了。”
“姐姐，我以后还能够打给你吗？”
“这……好吧。如果你还是感到难过的话……”
“谢谢姐姐！”
……
言茗七挂断电话，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原来过去的我，是如此懦弱啊……”
生活像是上百个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而她要将这些线一一解开。言茗七宁愿去图书馆阅读上千字晦涩的咒语，也不愿面对终年缠绕这个家庭的厄难。
“澪……我好想见你……”
……
「插播一条紧急通知，受气流影响，今日中午本县将发生特大暴雨，降雨量……各位居民尽量不要外出……北部村段的村民请立即撤离！北部村段的村民请立即撤离！」
「再次播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