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茗七自始至终都完美扮演厌世的骑士角色,举止优雅而带有强烈的自毁倾向,吸引澪的关注。足有一米七的个子,却依偎在小小的吸血鬼的怀抱中,贪婪**她的味道。
澪感叹着,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便看见试图轻生的她,并救下了她,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她劝慰言茗七,生命有多么美好,不要因为眼前的黑暗而放弃。言茗七是知道的。
若是放弃了生命,又怎能拥有你。
关于自己的家庭,澪并未言及过多,只道自己是个孤儿。
大概中午10点半的时候,天空放晴了。
言茗七将医药费记在父亲的账上,牵起澪的手从门槛踏出。
茗七想要请澪吃大餐,去游玩、赏花,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就同现如今父母所遇到的困境一样:没有钱。
她试图用催眠魔法来获取小利,可这样,又如何向澪解释,又如何维持自己的人设呢?
很快,她想到法子,高兴地拉住澪的手走到公共电话亭中。
澪打算做些什么,例如她可以假装上厕所,然后去偷食物;或者卖可怜,乞求一些食物。
只不过,现在言茗七把她晾在一旁,回忆着记忆里的那个号码。
她的外公。
母亲的家族是书香门第,按照门当户对的原则,普通出身的父亲是无法被认可的。然而他们相爱了,于是母亲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拉住父亲的手,私奔了。为逃避家人的诘责,他们来到没落的小县城,开始新的生活。
这样真的做得对吗?
父亲本来也该是个很有才能的高材生,而今却变成工厂里默默无闻的工人。母亲也同样付出代价,她近乎与家人断绝了来往。如果他们晚五年相遇,结局是否会不一样了呢?
当言茗七拨打这个号码时,她的内心也是忐忑不安。
脑海中浮现外公曾在她幼时抱她的画面,虽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母亲从来没提及过外公他们曾来看望。
“外公……我是茗七……”
出乎意料地,老人闻声,欣喜地喊来自家老太婆,以及其他几个不争气的孩子,每人七嘴八舌,竟也说了十几分钟她小时候的事情。
直到茗七昏昏欲睡,差点挂断电话时,外公才问起她的生活,仿佛这场电话交换了主客关系,茗七只得频频应声点头。
“小七啊,你要不要来我们这里住啊?你跟着那两个不成器的东……家伙,性格越来越不开朗了啊。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和外公说,外公帮你解决……”
雨季的天空,阴沉沉的,一下起来便没完没了。
轻细的雨丝轻吻人的脸颊,也濡湿了衣裳。仿佛步入故事里的青瓦小巷,行人撑着油纸伞,消失在雨色朦胧的尽头。
言茗七看向电话亭外剪不断理还乱的雨丝,轻声道:“我想去那散散心……”
并非如此,她只是没钱,只能依靠家人。
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很快,外公让她等待,他们马上开车来接,语气中充满急迫,令言茗七哭笑不得。
所幸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街上很少看见使用电话亭的人了。但是为了防止孩子走失或被人贩子追,政府每隔一公里便会设置一个电话亭,每隔五公里设置一个岗亭。
更别提下雨天,街上冷冷清清的,长时间霸占电话亭也没有什么关系。
约莫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雨霁天晴,云隙万道光芒落入人间,照耀大地。
一辆流线型黑色轿车停在电话亭前,喇叭响了两下。一位精神矍铄的健壮老人从副驾出来,随后是被舅舅搀扶的外婆。这让言茗七受宠若惊,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家族中她的地位。
老人特意亲自握住言茗七的手,而言茗七则另一只手牵着澪。
“这位小姑娘是?”外公看向后边的澪,有些困惑。
因为言茗七的强烈要求,澪将长发绑了起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因而显得娇弱可爱。
“是……一个走散的孩子……”
“啊……是……”
老人诧异于两人的关系,以为单纯是孙女交了好朋友,便笑道:“她家里人知道吗?”
“啊……”
澪和言茗七面面相觑。
“我是孤儿……”
最终还是实话实说。
老人脸上的笑戛然而止,接着满是心疼。
“唉,这世道……”
好在言茗七肚子里的咕咕声及时打破悲伤的氛围。
外公大笑:“哈哈哈,饿了吧,你舅妈已经在烧菜了,回去就能吃饭了!”
言茗七扶住外婆,外婆稳稳地坐在内侧,而她坐在其中,澪最后上车。
后座有一些小零食,路上可以填填肚子。
系好安全带,这段旅程便开始了。
茗七的心沉静下来,侧目望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以及被洗刷干净的公路。
外婆一路数落着母亲,脸上布满痛心,言茗七徒然点头应付,渐渐神游天外。
直至喇叭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她唤回现实。这时澪抓住的她的手更加用力几分。
“我们下车吧……”澪轻声细语着。
心中似乎只能装下一个人的澪,在外人面前变得极度内向,甚至打算解开带子,披散开长发挡住面部。
茗七阻止她,手掌覆在她的手背。
“安心,听我的。”
“嗯……”
……
下车后,是这个家族为她所准备的接风洗尘宴。
所有人都下意识照顾澪的情绪,尽量不表现出喜悦的情绪。桌上的虚空敬酒代替原本的碰杯。大人们细声细语,展示恰当的笑容。桌上的低沉声音,和他们为照顾自己情绪做出的牺牲,反而使言茗七更加觉得压抑。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仿佛离家人们很近,又很遥远。
因而吃饱过后,她和澪早早离场。
和风吹拂。
舅妈有意制造相遇的场景,她摆出一幅欣喜的样子:“哎呀,小七长大了,以前的你还这么矮呢,转眼就长高了,那时你还软糯糯地叫我舅妈呢……”
言茗七疲于应付。最后,她道出了自己前来的本意:“想和澪吃好吃的,去看风景。可是没钱。”
“需要舅妈带你去玩吗?”
“不用……我只想……和澪两个人……”
“那总要有人带着吧,你们两个小孩子,不安全。”
言茗七张口欲言。最后十分低落地同意了。
舅妈只当她性格如此,没再多问。
于是两人的旅行变为三人,茗七也不由得意兴阑珊。
湿滑的步行道、凋谢的樱花公园、寂静的墓园,不知缘何,经过的地点总是如此,充满哀伤。
两个小孩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生活在大人规定的框架内,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过分夸下的海口却在冲破这个框架……
言茗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澪一直兴致不高的样子。
“那个……抱歉,约定好的事情好像没法办成了……”
“不哦。”澪停下脚步,望着她轻声道,“美味的食物也好,美丽的风景也罢,所有的快乐本来就该建立在同行的那个人,只有那个人在,无论约定是否真的能够实现,那份心意已然足够。”
言茗七低下头,眼角红红的。
这个家伙,明明可以当个阴暗角色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违和,却总是能够说出一大堆大道理治愈她,就像是,小天使一样……
天色将暗,这时刻意减少存在感的舅舅也走到她们面前,破坏煽情的氛围。
“该回去了。”
——
饯别后,言茗七和澪坐在后座,沉默不言。外公也好像是累了,问了句何时再来看看他们,便不再出声。
她仿佛坐上了某种非现实的东西,失去了时间和距离的概念,陷入迷离恍惚之中,徒然地让它载着自己的身躯奔驰在雨夜。
车停在诊所旁。
她再三拒绝家人的好意,牵着澪的手下了车。
“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受委屈就给外公打电话啊!”
“嗯!”
车子扬长而去,在漆黑的夜里。
言茗七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舍。
……
又下雨了。
言茗七不喜欢下雨,一下雨,地上便满是泥水,会把裤脚弄脏,而且,秋天的雨带有沁骨的凉意,一旦衣服被打湿就得长时间忍受袖上的寒冷。
可是澪讨厌阳光。
因为澪,她试着接受雨。
这时的澪从诊所里搬起一把小凳子,坐在门前的台阶。她的眼神格外明亮,神色平静而十分专注地远望街景,仿佛陷入其中。
“那个……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我以后会挣钱,等我们长大,我带你去水族馆,去游乐园,电影院,旅馆……”
言茗七望着澪,结结巴巴地说着。
感应到她的视线而回眸的澪,露出治愈的笑容,弯下来的眼睛里的明亮宛若天上的星子。
“对我而言,只要有你在一起,我便活得快乐。这份溢出的感情,在人类中,应该称呼为「幸福」吧。”
“嗯!”
“谢谢你!我很幸福!”
澪与她对视,伸出稚嫩的手。
言茗七无言,紧紧抓住对方的手。
她的内心感到不安:“你要走了吗?”
“我……”澪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们还会再见的!”
言茗七松开她的手,于是这只小吸血鬼便自由了。
澪要回她那座孤独的古堡了。
在某一瞬间,茗七甚至产生随她一同进入古堡的念头。
“那你要答应我,不许骗我……不许离开我……”
那少女的话语里,长满了委屈与撒娇。
小吸血鬼转身,眉眼弯弯:“我答应你!”
“要永远!你发誓!”
“嗯!我发誓!”
那时的言茗七并不知晓,澪的这句如誓约般的回应,对于吸血鬼而言,意味着忠贞与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