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要去哪？”

在忘川河上漂泊了不知多久，少邪惊觉自己竟连时间的概念都有些模糊起来，连忙朝着一直无声摆渡的燕林发问。

燕林松开撑船杆，站直身低头看了眼身前的引魂灯。

原本稳定燃烧的灯火忽然晃动起来，少邪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空气的流动，更诡异的是，连缓缓流动的河水也停顿了下来，整片空间除了灯火与二人之外，再找不到任何能动之物。

此时此刻，幽冥的一切都再度“死”去。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燕林幽幽一叹，缓缓盘腿坐下，摸出一只酒壶仰头小小灌了一口，通过熟悉的酒香味，少邪立马便认出那是一壶桃花酿。

远比流樱等人所酿之物更加香醇的酒液，在进入燕林口中之时并没有顺着他的喉咙落入腹中，而是穿透他的下巴落在了船板上。

少邪愣了愣，也许是太过惊讶，她花了好一会的时间才接受了自己那个很是荒谬的想法。

“你……你是、鬼魂？”

“很意外吗？”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忽然在少邪背后响起，少邪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回身看向自己身后，一个将自己的面容藏在黑色斗篷下的人影正坐在离她不足三尺的地方，她却一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黑衣人抬头，揭下斗篷上的兜帽。

“咋咋呼呼，成何体统。”黑衣人摇头，语气像是个见到不成器晚辈倍感失望的长辈。

随后，他拿起身边的一只大碗，朝少邪递了递：“喝吗？”

少邪下意识伸手去接，又忽然顿住，回头看了看燕林。

燕林的脸色有些无奈，嘴角有着一丝苦涩的笑容。

“到底喝不喝？”

黑衣人有些不耐烦地抖了抖手腕，碗中颜色有些古怪的液体洒落些许，落在船板上却是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少邪感觉自己的视线中似有一抹幽光闪过。

“这是什么？”

铁憨憨这次的智商终于发挥了作用，没有像之前醒来时贸然去触摸不明之物那样接过来历不明的东西喝下。

“幽冥，忘川河，摆渡，你说这是什么？”

少邪想了想，摇头。

“啧。”黑衣人将碗往旁边似砸一般放下，看了眼燕林没好气道：“不愧是跟你一脉的，真是有够蠢！”

少邪低头，也许是黑衣人太凶，又加上他那有些面熟的面容，她不太敢反驳——她其实猜到了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对方应该不会给自己那玩意才对。

燕林苦笑摇头：“冥一兄还是不要逗弄小孩子了。”

【我才不是小孩子。】听到熟悉的台词，少邪心中下意识反驳，从未意识到，这种只敢在心中辩解反驳的举动，正是小孩子的特征之一。

长相酷似罗睺，被称作冥一的黑衣人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不想看燕林那张让他很是讨厌的脸。

燕林无奈摇头，自从第八世为防后患对昔日好友痛下杀手之后，对方就再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虽然自知活该，但也难免有些失落，毕竟当时的情况他可以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然，大概就不会有九百年的燕云皇朝了，他的第九世也不知会面对些什么。

想到第九世，燕林的神色变得更加黯然了几分。

“能不能不要摆出这么副让人瞧不起的姿态，杀死我的人如果是这么个鬼样子，我也会觉得很丢人的。”

燕林抬头，看着冥一一脸不爽地看着自己，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在他面前任何话语都很苍白，无言开口。

“好了，魂也没勾出来，孟婆汤她也不喝，该说正事了。”

冥一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团业火自少邪脚底燃起，很快便蔓延全身，还不待少邪反应过来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少邪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体内也再次感受到了气的存在。

有些惊愕，不明现状的少邪朝冥一投去询问的眼神，冥一摆了摆手，双手环抱合上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搞快点，别讲你那破故事，我还急着回去办事。”

少邪回头看向燕林。

燕林收起酒壶轻叹一声，将引魂灯丢入忘川河中，看着少邪纠结着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憋出一句话来：

“有机会的话，记得去把黄泉剑弄到自己手上。”

少邪一愣，歪了歪头——就这？

怎么看都应该有很多事该跟自己解释一下吧？

许是察觉到了少邪的想法，燕林又补充了一句：“封修应该留了把刀，那把斩业刀不是我的意思，一定要小心点。”

少邪挠头，有些不情愿道：“我有点笨，你能不能把事情讲清楚一点？”

冥一睁开眼，有些奇怪地看了少邪一眼，又很快将眼睛闭上。

燕林也挠了挠头，倒是很想把事情交待清楚一点，但是他也的确猜不到云梦的想法，担心自己说太多反而会弄巧成拙。

“嗯……总之，黄泉剑一定一定要拿到手，必要时候自有大用处，其他的……你随机应变。”

少邪眯眼，有些狐疑。

“你怎么看上去比老王八还不靠谱？而且我也不知道黄泉剑在哪啊，你这样说我很为难的。”

燕林转头看向冥一。

“别看我，我对剑不感兴趣，我也不知道在哪。”

作为用云梦躯体锻造的第九把人皇剑，位格之高完全不受封修幻术的影响，冥一或者说罗睺，的确不知道霸下被杀之后黄泉剑被卡布藏到哪里去了。

燕林一下子有些头疼，虽然短暂现身人间的话他的确有把握感应并且召唤出黄泉剑，但是他现在真不太敢去接触这疑似最终版的人皇剑。

鬼知道那把剑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云梦已经通过前八把剑从他身上窃走了八世的因果业力，第九世虽然通过多方配合瞒天过海没有让他的人皇果位大圆满，但再怎么说也是业力已成，说不准他一碰那把剑就会导致全世界被祭献掉，化作云梦的业力。

就好像之前被物理超度的那些鬼魂——将异世界人拉到九州来所需的业力，自然是来自那些被取代之人的灵魂。

大部分人死后的灵魂都会回归天地化作养料，只有极少部分人在生前积攒了足够的业力，在死后灵魂受业力庇护不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坠入轮回。那么，少邪看到的那些鬼魂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他们其中有不到只手之数的人有进入轮回的资格，但也不应该徘徊在忘川河河岸旁，更不可能如朽木石雕般，都进入幽冥了还一动不动。如此这般模样的原因便是，云梦以他们的灵魂为柴薪，为自己提供业力。

既是为了将异界之人的灵魂带到这个世界，并赋予他们各种各样的能力，方便他们在此世搅风搅雨；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凝聚形体短暂出现在人间。当然，这些就不是燕林知道的事情了。

“那就去找你心心念念难以忘怀那个小家伙，他应当知道剑在何方的。”

又纠结了一会，燕林把麻烦抛给了卡布。

少邪眼睛缓缓瞪大，有些喜悦，又有些忐忑。

“可是，他不是……”

“他不是，但他也是。”

好一会没说话的罗睺忽然出声，少邪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罗睺睁眼，没有理会少邪饱含期待的目光，看向燕林没好气道：“说完了没？”

燕林伸手，在少邪的眼睛上抹了一下，点点头。

罗睺伸手，拉住少邪的胳膊跳到岸上，也懒得去找燕林帮忙，直接以业火烧穿了幽冥的天空，从中回到人间界。

目送着二人离开，燕林低下头看了眼再度陷入黑暗中的空荡荡的幽冥，想起刚刚在人间闻到的气息，忍不住长长吸了口气。

“真是久违……还是那么好闻，叫人沉迷。”

如果某个生性凉薄的人在这的话，大概也不会对他升起吐槽的冲动吧。

毕竟，他的身影是如此寂寞。

就好像一朵无影之花。

************************

为什么要说是无影之花呢？因为“此世可有清净之地？此世可有无影之花？”无影之花是不存在的，但鬼魂没有影子。幽冥死国可谓清净？只要还有意识便不得清净。燕林的寂寞就好像他与云梦的爱恨，矛盾且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