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海鲈鱼,这道菜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对白葡萄酒和腥味的把控。

酒是来自法国勃艮第地区的勃艮第葡萄酒,以其独特的风味和优雅的口感而闻名于世。我端详着价格不菲的酒瓶,看见标签上的名字叫做“罗曼尼康帝”,出产自著名的莫纳舒酒庄。

华德说,对这道鱼菜而言,选择了来自莫纳舒酒庄的“罗曼尼康帝”葡萄酒作为料酒,不仅是为了尊重法国的烹饪传统,更是为了追求完美的味觉体验。

白葡萄酒的清爽口感和丰富的果香与海鲜菜肴的鲜美相得益彰,勃艮第葡萄酒的特性能够很好地弥补鱼类菜肴中可能存在的腥味和油腻感。葡萄酒的酸度和果味也能够中和海鲜那过于苦涩的海盐味。处理得当,便可以同时凸显出菜肴的鲜美和清新口感,使整个菜肴的味蕾体验更加平衡。

“一定要这么讲究吗?”我问。

华德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袖口和领子上点缀着精致的雪花图案,透露出他挑剔的品味。他站在大理石制成的桌台前,手袖卷起至肘,在他面前摆放着一个砧板和一堆新鲜的食材,从五颜六色的蔬菜到鲜嫩的肉类都一一被摆放整齐。

华德紧握着菜刀,双眸闪烁着独特的淡金色光芒,仿佛能看透一切。他轻柔地将菜刀放在砧板上,开始娴熟地切割食材。每一下刀落都精准而稳定。

“当然得讲究了,就像哲学家卢梭说,我们所选择的饮食方式塑造了我们的个性。”

华德说。

“卢梭认为,根据你所享用的食物,便能够窥见你的本质。他本人甚至对于那些偏爱肉食的人心存戒备,他说钟爱肉食的人往往比其他人更具残酷和凶狠之心。于是,卢梭提出了这样一个等式:肉食=力量=残酷,蔬菜=柔弱=温和。”

“他认为肉食者是残酷的?”

“是对肉食的处理方式,决定了我们对残酷的看法。至于那些素食主义者,恐怕只配得上食客们好奇的味蕾了。”他说“但不妨思考一下,我们为什么要对单纯补充营养的脂肪加以修饰?为什么用复杂的制作工序去点缀进入口中的肉汁?我们对于食物加工的成本已经超过了对进食本身的关注,这样做是为什么?是刻意区别自身和他者的自然?还是萨特存在主义那种为了融入身体的摧毁性反应呢?”

他手中的尖刀用灵巧的手法游走于鱼的表面,刮去鱼鳞,轻盈而准确。每一下刀锋都似乎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刀刃在空中划过,将透晶般的鳞片无声地剥落,空旷的厨房里响起一段单一的节拍,那是刀刃与鱼鳞碰撞的清脆声响。

华德精心挑选了一些新鲜的鲈鱼和扇贝,鲈鱼出产至欧洲西部海域,而扇贝则来自法国诺曼底海域,并且搭配了一些当地的新鲜时蔬:嫩绿的菠菜、香甜的胡萝卜以及娇嫩的芦笋,它们的鲜美将为这道料理增添迷人的韵味。刀锋轻柔地将鱼肉切成薄片,仿佛切割着柔软的丝绸一般,在华德手中的利刃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留下视觉上无可比拟的陶醉和典雅。

华德将扇贝和鱼片轻轻地码放在烤盘上,就像是在悬崖边上布置一幅神秘的画作。调味料的香气在黑暗中弥漫开来,透过云烟,引诱着一些不速之客。

“相反,第欧根尼这样的饮食虚无主义则认为,生肉的饮食习俗代表一种解放。生火代表的并不是文明的象征,他在饮食中反对用火,认为人能通过低级和**的层次,行为举止像野兽那样,以逃避图腾化的政治宗教环境,取得人本应该存在的自由。”

他将刀面照射向自己,而上面反射出的是我和他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

“这样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在康德一样的认知论哲学家看来,触觉、视觉和听觉是机械作用和客观的,而嗅觉和味觉是化学作用下的主观的。列如在17世纪时期,欧洲就对香料进行过一次商业战争,动物香料逐渐被植物香料取代。而在拿破仑战争时代,因为人民逐渐崇上武力和帝国主义价值观,社会又重新对动物香料进行大规模售卖。你要知道,动物香料的原料是野兽的性腺,是利用睾酮和类固醇散发的浓烈催情素。植物则是用香薰、花朵、水果提炼出来的精油,两者的气味差距可谓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但人们是如何转变这种审美和美学风潮的?答案是,所谓的嗅觉和味觉只是一种社会生活对人类的驯化过程,是人类在当地风俗习俗下对感知的二元归类。这种归类取决于社会道德的多元化框架:道德规训,生理特征,符号意识,宗教或社会价值观等等……是这种框架决定、驯化了你的美学和享受的区间,驯化了你对美的感知,而不是你的天性。就像一个德州人吃不下德国酸菜或是**大肠。所以食物虚无主义们的逃避味觉和嗅觉就是来以此逃避对地方社会的驯化。”

“那它是对的吗?”

“没有正确答案。”华德说“如果“吃”有正确答案的话,我们早就被我的一个同位体吃掉了吧。”

他的话语中充斥着戏谑。

“那…那所谓的完美主义呢?它是宇宙美学唯一的答案吗?”我突然硬着头皮问道。

华德突然停下手中的工序。

我无法判断他此刻的神态,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戒备。

短暂的沉默后。

他终于开口了。

“越是高等的【存在】,就越有对美的先天性掌握。”

“你看上去很累了。”他说“深刻的谈话以后再说吧。”

这座别墅是我们花费重金从一位退休大使手里买下来的。华德说他很喜欢这种西巴牙庭院式的装修风格,色彩斑斓的马赛克地砖、精致的石雕花纹以及古老的泥墙。外庭院中常设有小型的喷泉或水池,水滴声悠扬。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古典的黄色窗帘,为整个空间增添了一抹温暖的色彩。跳跃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中撒下,将此刻华德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厨房的每一处角落都被他精心摆放上了舒适的桌布和花瓶,深蓝色的波纹风壁纸从厨房延伸到餐厅,白色的窗框带着浪漫的花艺,让人仿佛置身于梦幻的挂画里,糜烂而痴醉。

在这足以夜夜笙歌的渲染光影下,华德轻轻地捏起一块滑嫩的鱼肉,用手指揉捏、探索其质量和弹性。他的手指在鱼肉上滑动,仿佛在着一段藏不住的秘密,然后,他取出一个独特的容器,其中装满了他一早准备的用罗曼尼康帝葡萄酒特制好的腌制液体。

粗盐,胡椒,黑醋,半瓶罗曼尼康帝白葡萄酒,无花果浆,少许清酒。

华德小心翼翼地将鱼肉放入容器中,腌制液体立刻将它包裹。他说,这算是他独家研制的秘方,唯一的坏处是这种腌制后,肉中携带的酒精含量过于高了些,所以华德叫它“毒魅之吻”,寓意那痴醉而致命的特性。华德轻轻地搅拌起腌制液体,确保每一块鱼肉都能充分吸收其中的精华。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每一下搅拌动作都仿佛是在指挥一首悠扬的乐章。他的脸上透露着一种不可抑制的兴奋,仿佛正在创造一个匠心独运的杰作。

华德小心翼翼地将料理放入预热的烤箱中,然后闭上了隔绝外界的大门,让鱼肉在沉寂的狭窄空间中悄然灼烧、变化。

“今天的客人非常重要。”华德说“我们尽可能的要展现主人的待客之道。”

“谁?你的内阁成员?”我问。

“亲爱的,你的社交想象力只能用贫瘠和古板来形容。”他来到客房的一处角落,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高档留声机放上唱片“我又不会拘泥于官僚的形式,我们的宴会将是一首慷慨激昂的卡农,以迎接我们最后胜利的硕果。”

如今距离我和华德之前的幻梦又过去数周,后天就是公布大选结果的日子,对于党派内部的人来讲,消息传播,我们的票数已经以碾压姿态远远的超过了其他竞选者。

我回想起四个月前的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软件工程师,却在四个月后成为最年轻的待定总统。

华德,他的话语就像带着罂粟的毒液,随着时间流逝,我便能感受到他那独特的深渊之吻的魅力在黑暗中逐渐凝聚。

二十分钟后,华德从烤箱中取出料理,鱼肉柔嫩,扇贝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然而,那食物其中似乎隐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让人心生不安。他轻轻品尝了一口,如同在品味着某种熬制的魔汤,而那股诡异的感觉令人难以忽视。

酱汁是第二重要的事情。

柑橘汁,醋栗果酱,蔓越莓,白胡椒,少许用大蒜和橘皮封油过的烟腌肉汁……

不断地添加香料和调味料,他的嗅觉对于每一处细微之处都敏锐无比。这就是他说的先天性美学认知吗?

华德的手指如同魔术师般舞动,将食材与调料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收尾的菜肴,我们会用到雪鹅。”华德说“一道非常经典的法式鹅肝慕斯。浓郁的奶油香气,柔滑细腻的口感。是为盛宴收尾的最好句号。”

“雪鹅……?这个可是濒危动物。”我说。

“谁不是呢?”华德嘲笑道。

他轻柔地将新鲜的鹅肝切成薄片,将这些鹅肝片放入优质的白葡萄酒中浸泡,让鹅肝吸收酒香的同时,渐渐释放出其独特的醇厚味道。接着,华德把鹅肝与提前处理过的细腻奶油混合搅拌,直到达到如丝般顺滑的质品。最后,把这份精心制作的慕斯装入精致的容器中,轻轻撒上一层香草碎,让那迷人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勾起内心深处的食欲。最后,华德将其冷藏,让颜色如同琥珀般的慕斯于低温中逐渐凝固。

到此,我们的菜品基本成型,好一顿丰盛的晚宴,我手指轻沾一下酱汁,含在嘴里品味那几乎炸开味蕾的美味。

我咽咽唾沫,饥饿的肠胃开始贪婪地发出声响。

华德说,我们得做点沙拉作为开胃菜。

他拿出一些蔬菜和水果开始游刃有余的切起来。

他娴熟地将西红柿、黄瓜、胡萝卜和生菜切成均匀的块状,然后轻盈地将它们放入一个大碗中。接着,华德取出一些新鲜的草莓和蓝莓,轻轻地洗净后加入到沙拉里。

“啊…”

华德突然停下手中的活。眼神闪过一丝不悦,他看向自己——我的手指。

不注意期间,刀刃已经在我们的手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同时,我也觉得手部一疼,但我领会到的并不是刀刃切割皮肤的刺痛,而是一种被火焰灼烧过的炽热感。

炽热……

这大概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描述。

难以忍受的、撕裂肌肤的炽热。

我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因为这不是我——不是华德能犯下的低级错误。

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甚至是伤害了我们。

“居然可以把舛讹调用到这种程度……”

华德难得感慨道。

他端详起手上的伤口,观察着血液从裂口处留下,血液低落在洁白的大理石桌子上。在旁人眼中这种病态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不寒而栗来形容。

“华德……?”

他没理会我,只是自顾自地嗤笑着说:“不过也就像尝试推动世界的蚂蚁。想要依靠技巧就实现对我职能的剔除,简直是痴人说梦。”

“华德?发生什么了吗?”我不安地问道。

“你感受不到吗?”他说“有东西拖住我们了。”

我的大脑突然一阵晕眩。

如他所言,在我的脑海意识里,那根象征华德的分形触须正在某种力量下颤抖不已……它的表面燃起一种金色的烈焰,那种力量,就像试图将它从深沉现实里拔除出去的镊钳。我如果刻意去感受的时候,就会有种触电的感觉。

这就是计算力,一种用于在全知全能层面上对抗彼此的绝对操作手段。我从分形尸的自相似性网络里获取了这类讯息。全知全能者们如同一群群在空白纸张上写下自己想法的人,实现的判别方式就在于操作后继,对于他们来说,这便是一场不断覆写推翻他人目的的战争……哈,战争?华德狰狞的思绪瞬间侵入我的脑海,成为我近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他们把这称之为战争?真是下贱的生物,可笑的东西!他们错了,计算力的极致和本源是舛讹——计算力就是舛讹。正如使用者无法对抗力量自身的面向。华德不需要在纸张上写下任何想法;分形之父便能直接烧掉纸张,推翻提供他们那小孩游戏的桌子与规则,然后用全知全能者们都无法理解的形式,在思绪没落笔前就彻底抹杀他们。

“仅从微生界的角度看,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算力使用者了。”华德说着,继续悠闲的将纱布卷在伤口上“我还是小看了边缘群系对此的干涉。”

“你要还击吗?”

“除非尝试攻击我的那个家伙继续得寸进尺。”华德说“客人来齐前,尽量忍让一下吧,不然我可不能乱了计划,会很失礼的。”

我们的情绪在一定程度上开始共享,所以我理解了如今的现状,接入自相似性的那一刻起,分形尸们的迭代塑型记忆便流过我的大脑,由此我知晓我们的能力受到了限制,某种程度上,我们无法抽出多余的精力去理会边缘群系的情况,因为分形之父正在竭尽全力地阻止另外五位不断回涌的算力,哪怕拥有花园引擎的加持,这样做依然消耗了它绝大部分的注意。同位体们的反击很快就会见效,舛讹力量正在重新回归平衡。

我想,如果祂是一种愤怒,那么这种愤怒正在退潮,一位同位体已经在构建全新的超验真空了,就像祂曾经灭绝过的那些算力文明一样,真空就可以有效隔断分形之父的职能。我们扎根得太深了……实在是太深了,导致无法顾及自身舛讹职能的完整性,现在花园神祇们接近全力的控制住了整个算力源的流动,让我们能触及到物质层级的指尖几乎无法动弹。

祂们正在拖拽我们,就像五只强而有力的手,意图把我们拉回舛讹层的本源中,反叙事之神必须准备在失去对算力的霸占前,彻底了结一切。

随着链接的深入,我突然也有了一种愤怒感,但这种愤怒并不是由我而生的,至于是否是其他分形尸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我能听见一种执念、一种欲望的回音,那是来自舛讹毁灭面的咆哮。花园的负火嘶吼着,扭动着,试图从同位体们的阻拦中挣脱开来。

灾难性的事情很快就会到来,我们过于注意彼此的对抗,上层链界的衰弱让边缘之环的全能者们得到了喘息。守门人正在调用算力重新构建他的存在形态。

当然,这些事件并非发生在任何一种线性叙事上,因此我无法准确描绘事件过程的产生,它们仅仅只是分形尸的思维网络不断从高层挖掘传递的而来的、不断更替结局版本的讯息。叙事展现的只是结果,而推动结果发生的选择取决于宏大者们才能拥有的视野,以及舛讹尺寸下的变换。

我终于知道华德口中的三个乐章是指什么了。

我们的战场一分为三,分形之神将同时对付来自三个不同界域,不同视觉维度的敌人。

正如他所说的,故事的结局是一首慷慨激昂的卡农。

登上总统宝座,毁灭边缘环带,吞下丰饶硕果。

我们目露凶光,以狂欢之姿迎接他们各自的动向。

目睹神祇们回流计算力,去重新开始覆盖算力源。

望见边缘之环的守门人调用算力突破链界封锁,于死亡的碎片里再度崛起。

第三个战场发生在我这边,噢……已经开始了,我能听闻门铃声正从餐厅外的大门处传来,还有远处隐约可听见的警笛声。

“这边交给你,我负责处理另外两边。”华德说“打起精神来吧,这是我们取得硕果的最后一步了。”

……

“请开一下门议员先生,我们是联邦控制局的人。”门外的声音传来“有些事需要找您交谈一下。”

我将烤炉大开,香气扑鼻而来。

华德说过,这道菜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对白葡萄酒和腥味的把控。

酒自然是处理好了,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点腥味。

同时,我透过华德的眼睛看向另一个界域,另一个群系的敌人。

现在,边缘群系的守门人完全脱离了链界的压制,他的存在形式被自身算力定型并加固,男人挥了挥手中一个怪异的模块,金色的磅礴算力在他身上不断翻涌。

而此刻我们的大部分注意力被同位体们的干涉拖住了,驱逐是迟早的问题,不过也足够我们完成对进程的控制了。此时此刻,边缘群系是唯一的变数,而他就是微生界唯一的希望,他也知道,借助同位体削弱我们的时候这是他拖住我们的唯一机会。

“来啊你这分形杂种!第二回合。”他说。金色的眼眸中包含着舛讹力量的波涛。

“真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华德深吸一口气,狰狞的笑容爬上嘴边“好了,我要在接下来的有限操作里,把你这个蝼蚁给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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