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意说的话犹如一枚深水炸弹。
轰在人群中,炸出了寂寥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敢于在演武场上口无遮拦的青衫书生。
眼神里的情绪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是冷嘲热讽。
“哪里来的武夫?!居然敢来文会撒野,不要命了吗!”
“一介书生张口闭口都是打打杀杀,你算是什么读书人,滚回乡野耕田吧!”
一波又一波的浪潮直扑顾意耳畔。
那骂爹又骂娘的气急败坏被少年全数无视。
在所有嘈杂声音中,林妙菡只是默默地看着顾意。
“虽然来得及,但他说的这话,未免也太大不敬了吧。”
林德在侧冷笑,好家伙,这都不用自己出手,顾意自己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二哥的嘲弄并没有引来林妙菡的任何注意,大小姐此刻的眼中,只有顾意一个人。
与此同时。
在侧的杨语冰反而更加激动。
“好!”
好一个书呆子,果然有胆色。
对于她来说,书生武夫其实没啥区别,要说更加倾心于谁,天生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杨语冰反而喜欢后者多些。
苦读圣贤书,说点大道理的书生,杨语冰只觉得他们虚伪无用。
有了小姐的突然扬声,整个杨家代表团自然不可能还干坐着,当即便逆着整个演武场风尚拍起手来:
“说得好!”
杨家是疯了吗?!
居然敢支持这么一个狂徒乞丐!
眼瞅着四大家之一拍手叫好,原本嘘声四起的观众席一下子弱了将近大半的声浪,遥望那坐于正中的杨语冰,所有人不敢试探其锋芒。
“哦?”
不光是杨语冰,饶是坐镇场中央的宋清河,这会儿也放下了本为司马明准备的鼓掌,正襟危坐,正色打量着那个横空出世的少年。
“兄台何出此言?”
司马明尽管心里早就将顾意打成了草寇莽夫,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问道。
“西边游牧部落多如牛毛,且当地形势几乎是一年一小换,五年一大换,现在最强的铁辽,指不准过个把月就有萎靡甚至被吞并了。”
“绥靖怀柔的对象,理应是相对和平的国家,可那些部落有哪一个是与国家挨得着边的?”
顾意一边说,一边向半空抬起手,忽闻一声悠悠叹息,伴随着红衣一闪而过,一柄巨大的毛笔便落在他的手中。
少年大笔一挥,当即在众人面前将整个西域草原划出了三六九等。
“铁辽强盛只在近两年,是因为名为也先的首领横空出世,胡鞑的发展史也差不多。”
“所谓的将军在内靠着造反才能夺得可汗的位置,我们一个南朝人,如何能保证未来不会有更加贪婪,更加强势的蛮族上位呢?”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的怀柔该怎么办?又跟新上的家伙重新签一次?”
尽管少年一身破破烂烂。
不过他说的话却的确发人深省。
宋清河更是肯定地微微颔首,贸然与君共和而不思未来,只会惹来变本加厉。
只是场面上除了杨家和部分清醒的家伙之外,基本没谁愿意听少年说话。
顾意的头头是道让司马明呵呵一笑,满是不在乎地甩手说道:
“与部落合,既是承认对方为南朝一部分,这般发展下去,朝廷尚可借此名正言顺地出兵驻草原,帮着绥靖一方稳下局势,如此,大局可定。”
“承认他们是南朝的一部分?”
顾意只觉得这所谓状元的思维简直是一坨,难怪古人常说纸上谈兵的,像这种只晓圣贤,略懂与民合的读书人,当真是最危险的害群之马。
“你承认,他们还不一定呢。”
“你想着一年甜枣不够便来上三四年的量,别人可是一直想着怎么用大棒把甜枣直接全部抢过来呢,非我同族,其心必异啊,呆子。”
顾意冷笑一声,如果一味求和真能换得万世太平,自家历史那可怜的宋朝兴许就不会灭得那么惨了。
非我同族,其心必异……
听着顾意的话。
一直在侧方观摩的林妙菡却忽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放心吧。”
恍惚间。
同顾意一起赶来的南宫韵雅不知怎得翩然落到了林妙菡的身边。
她拍了拍大小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为了帮你,可是忙活了整整一天一夜呢。”
“帮我……”
一直都在林德的嘲讽下保持平静的林妙菡,第一次略显紧张地握住了胸前的翻花领子。
场上。
“谬论!未来之事你怎能一人定之?”
常常只在官场文场上朗朗书声的司马明何尝见过像顾意这般直接的论调风格,被当众直接指名道姓的批斗一餐,就算他养气功夫再好,这会儿也有些忍不住了。
只是他这话说出口,就恰好跌落了顾意提前设好的圈套里。
但见少年拿着毛笔,大大方方地走到南朝属地,轻松点划出各方势力:
“遑论未来之事是吧?行,那我就跟你说些现在的。”
“绥靖怀柔,南朝怎么样都要派人出去吧?”
“这些人的身分低了,各个部落觉得南朝看不起自己,所以他们还得在朝廷上有点地位才行,对吧?”
此话一出。
一直都面无表情的宋清河突然露出了欣赏的笑容。
这才是他举办曲请文会以来,最想看到的场景。
南朝虽是以文为重的和谐大国,终究还是帝王家。
但书生傲骨,理应不为任何权势折腰。
司马明点点头:
“正是。”
“那人选其实就很明了了,皇室宗亲,藩王,将军;”
“如果你是皇帝,你乐意将这些人派到西边去啊?不怕他们联合西边部落,来个奉天承运,清君一侧啊?”
听闻此言。
司马明脸颊顷刻变得煞白,额上析出的冷汗更是一下就将发梢浸湿。
要说顾意刚刚落地的斥责是深水炸弹。
那么这句当众直指皇家宗亲的冒犯就只能称之为核弹了。
那炸得全场是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人敢当众说帝王家的事儿,且像这种藩王造反的假设,一众读书人哪怕心里有想,也是只字不敢提。
针砭时弊针砭时弊,冲着的无非就是政策去的,就算是那些打头阵的开胃菜,许多读书人抨击朝野,也仅仅落在政策上。
谁敢非议皇室,那都是杀头的重罪。
“你找的家伙居然这么大胆啊。”
林德不喜欢读书,但能够看得出场上局面已然一边倒。
顾意大概是赢了,只是这自爆式的赢法,反而正中林德下怀。
得罪林家,顾意尚且还能让林妙菡保下来;得罪皇家,这普天之下估计没谁能护住他了。
不过这下正好,复仇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德嘿嘿一笑。
此刻。
就算是林妙菡,这会儿脸色也有些难看。
顾意居然真的敢把矛头指向皇家。
不过一旁的南宫韵雅反而乐得一身轻松,还时不时往嘴巴里丢了个葡萄吃去。
官方之人,却仿佛并不在乎顾意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