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夜莺与孙殿英在当归山马场相见之前的晚上。
某间气氛比较安静的酒吧内，夜莺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一边在脑海中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一边喝着闷酒。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倒也不是对现状有多烦躁，虽然曾经被莫轻云狠狠背叛过一次，但她很相信莫轻云那天晚上对自己的话——臣当尽臣子本分，请陛下相信臣，将一切交给臣。
莫轻云有没有真的死在那天晚上她并不关心，她很相信莫轻云已经安排好一切，她只需要耐心等待——或者说，在她做出过一次尝试并且失败之后，她也只能等待。
至于莫轻云会不会自作主张将，打着为君清除逆臣的名号对罗小邪或者说罗格动手，夜莺并不怎么担心这个，毕竟……他们三人曾经是如此要好的朋友，尤其是曾经年少轻狂朝气蓬勃的他们二人，就算后来反目成仇过，他也没有选择毁掉罗格创造的永夜不是么？
想到这，夜莺不由有些悲伤，如此说来，当初的三人里，自负且盲目的她好像才是那个叛徒。
也许自己再坐在那张椅子上会毁掉某人的理想罢。
时局混乱之时往往需要一个暴君，独断专行，要么带着追随者走向毁灭，要么力挽狂澜排除腐朽改天换地，她夜缨便是被扶持起来的那个暴君。然后，在一切步入正轨之后，这个暴君就当结束她的使命悄然退场，她早该察觉。
甚至，某些人早该亲自动手取而代之，但他没有，莫轻云也没有。选择吴王，的确可以说是他们最后的忠义，如果没有这五百年后的又一次命运的邂逅，这本该是个很浪漫的故事。
现在这样，就多少有些狗血了，各种意义上。
夜莺微微抬头，她的身前站着一个佛罗兰斯少女，她的脸色有些不悦，眼神很是冷漠地看着对方。
没有说话，是她身为主人身份的骄傲。
爱丽丝优雅且矜持地微笑着，朝夜莺伸出自己的右手，见对方没有握手的意思，自己倒也不觉得尴尬，拉开椅子便在对面坐了下来，又很从容淡定地为自己点了一杯蜂蜜酒，这才对着夜莺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爱丽丝……”
“虽然只是个交换生，但你连自己的班主任都不记得么？”
夜莺打断了她的话，讥讽着说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攻击性。无论多少次，每当见到爱丽丝时她都会感觉有些不舒服，以往那个有些腼腆的小姑娘也就罢了，现在她面前这个自信从容的爱丽丝，已经让她本能地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被突然打断，爱丽丝倒也不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拿起装有蜂蜜酒的酒杯优雅地抿了一口，不急不慢道：
“打断别人说话可是不礼貌的行为……这我当然记得，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了不是么？”
夜莺不置可否，对于她的挑衅面不改色。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爱丽丝，这个名字或许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但我想你会对我的另一个名字感兴趣的。”
说完，爱丽丝顿了一下，观察着夜莺的表情，见之依旧不为所动，爱丽丝微微昂起下巴站起身，拿出自己曾经作为一个女王的气势，俯视着夜莺，语气充满骄傲：“伊莎，伊莎贝拉·爱丽丝·奥伯龙，佛罗兰斯联合王国的第一任女王，很高兴见到你，九州的第一任皇帝陛下。”
夜莺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拿起酒杯慢条斯理地喝着，丝毫没有起身或者仰头对视的想法，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被另一片大陆上的女王给牵着走。
所以，她选择了将对方冷置。
爱丽丝等了好一会，虽然不曾觉得对方会被自己给吓到，但多少也该有点惊讶之类的情绪才对。
然而，这是在装作自己不存在吗？
啊，果然如自己所想的一样，九州的女帝是个傲慢且粗俗的蠢货，我可怜的狄米洛斯，一定就是因为对这样的家伙爱而不得才会疯掉吧？这不懂尊重、不知淑女的优雅为何物的坏女人！
一定是这样，是她，就是她破坏了我与狄米洛斯之间的羁绊！
名为爱丽丝，实为伊莎的某人如此愤恨地想着，脸色不受控制地有些狰狞，在她的脑海中，爱丽丝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要提醒一声伊莎注意自己的状态，却又因为畏惧姐姐的权威不敢开口。
过了好一会，伊莎终于调整好情绪，在夜莺对面缓缓坐下，脸上虽然恢复了之前的优雅与矜持，却也难免有些不自然。
夜莺将之尽收眼底，内心悄然摇头，对伊莎的评价降低了不少，将之打上了“偏执甚至有些癫狂的傀儡女王”的标签。
【不像话的样子货。】
她如此想到，随后却又有些愣住，因为她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也没好到哪去，也许，现在自己看伊莎的看法与当年某人看自己的看法如出一辙也说不定？
真是……该说是造化弄人么？人总是看不清自己，但当一个人通过别人看到自己，并对自己产生怀疑或者迷惘之类的情绪后，便会变本加厉地否认甚至厌恶起自己来。
甚至，就算明知这样的自己是错的，也不会为之有多少改变，只会一边更加憎恨着自己或者什么将自己变成这样的人甚至是世界，一边一条道走到黑。
【就像个讨厌的死小孩。】
再度在心中做出评价，夜莺忽然想起当年的自己，那个杀掉了玉英的、自认为向着一个帝王更进一步的自己。
没有选择用鲜血复仇的罗格，看待自己的时候，是否就像是在看待一个小孩呢？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虽然很气，却也无可奈何，想要报仇却又不忍，又无法说服自己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待在她的身边，于是只好像小孩一样，装模作样地背叛，然后远走高飞不再相见。
是她自己亲手把他赶走的呀，无论这背后的理由有多么合理。
“喂，你们九州人，都是如此傲慢的么？”
伊莎的话将夜莺的思绪打断，夜莺的瞳孔重新聚焦，抬眸看向坐在对面在她看来有些小孩子气的伊莎，轻轻笑了笑，将自己的苦涩掩藏得很好。
“我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客人，他们很不礼貌。”
夜莺用礼貌二字回击了伊莎口中的傲慢。
伊莎的眼神，在一瞬间的功夫变得有些怨毒，但她很快便将之收敛起来，忍气道：“我只是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我不是小偷，这里没有你的所有物。”
夜莺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变得阴冷起来，语气中也充满着警告的意味。
无需多言，夜莺便明白了伊莎的来意。
伊莎嗤笑一声，把话挑明后，在情敌兼国敌面前，优雅与矜持被她忘之脑后。
“他向我宣誓效忠，他是我的骑士，他只能是我的，就算将他弄死，我也会把他带回去。”
“是吗？但他也是我的臣子向我效忠，他还是我的未婚夫。你只是个小偷罢了，不，连小偷都知道偷到的东西要赶紧出手，那并不属于他们，你连小偷都不如，只是个不入流的手段粗鄙的强盗。”
不同于一脸认真的伊莎，夜莺的脸色很是淡定，甚至还有心思将话题讲得俏皮幽默一点，这让伊莎的脸色很是难看。
她自知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从未属于自己过，她并不占理。
她也很明白，自己要做的，就是强盗的勾当。
真相的快刀，最是伤人，故而，伊莎的脸色理所当然地变得难看起来。
但她面前坐着的一生之敌却是一脸淡定从容，伊莎只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不那么难看。然而，正是如此，她的脸色越发让夜莺觉得愉悦，一如某句话所言，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却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本该充当睿智一面的姐姐，在此刻被感性与愤怒冲昏了头脑，而傻白甜的妹妹爱丽丝，此时却是在脑海中悄悄对伊莎说道：“伊莎，你不是答应过我这次不是来吵架的么？”
爱丽丝的声音有些怯懦，如果是往日，伊莎大概会因为妹妹的怯懦而感到愤怒，但此时此刻，她却是有些庆幸自己妹妹善良得有些讨厌的性子。
【你说得没错，爱丽丝，谢谢你的提醒。】
深深吸了口气，伊莎终于调整好情绪，将自己的目的给想了起来，重新想好自己该说的那些台词。
“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口舌伶俐，不得不说我小看你了，史书这种东西果然不可靠呢。”强行为自己的失态找了个借口，伊莎顿了顿，端起酒杯优雅地晃了晃。
夜莺面不改色，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但是，不管怎样不靠谱，史书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正义。只要我赢了，就算我真的是个强盗又能如何？”
“输过一次还能如此自信，你也很厉害呀。”夜莺微笑着递出一刀。
伊莎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杯口裂开一条细缝。
“正因为我输过一次，所以我更有经验不是么？而且，战胜我的人也不是你。”
“你连我的替代品都赢不了，又如何敢说赢我？”
“真希望你之后还能如此自信。”伊莎摇摇头，终于将一开始就打算说的事情说出口。“失去了左膀右臂的你，又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呢？你的两大臣子都已经死去，现在就只剩你一人孤军奋战了呀，当然，现在的我也是孤军奋战，很公平的对局。”
夜莺皱眉，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伊莎却是没有打算再解释什么，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今晚挑衅宣战的目的已经达成，她站起身来，优雅地行了一个礼，转身便朝着酒吧大门走去。
基于骄傲与尊严，夜莺没有去挽留追问。
直到第二天，她才明白过来，伊莎口中的两大臣子中的第二人是谁——真奇怪，明明之前还很依赖罗睺，为何在提到两大臣子时会下意识把他忘掉了呢？
甚至，夜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莫轻云那个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