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悠扬，分辨不出曲目的声音在群山之间缓缓荡开，画面多少有点诡异。

虽然不懂他在干什么，罗睺却是完全卸下了心神，也不顾四肢正被克图尔特绑起来吊着，就这么闭上眼睛垂下头睡了起来。

二人都很是淡定，唯有克图尔特如临大敌般，六只眼睛的瞳孔猛然骤缩，死死盯着面前宛若蝼蚁的红衣人不断打着鼻响，数不尽的恶臭浓雾从祂的口鼻中喷薄而出朝着对方袭去。

然而，这足以让罗睺法身破防的雾气，却是连红衣人的身都近不得，在靠近对方时仿若有意识地逃窜一般，轰然溃散。

而在那红衣人身后，则是缓缓现出数道黑影，初时还看不清轮廓，等到克图尔特终于看清站在他身后的是什么东西之后，漫山遍野已然被黑影给占领。

他们就好像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以令人窒息的威压。

也确实是一支军队，在另一个世界的东方，他们被称作阴兵，而在西方人的世界，则是有个更适合当下状况的说法。

亡者的国度，尼伯龙根之所在，雾之国尼福尔海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与尼伯龙根密不可分的某个传说，关于英灵的传说。

之前卡布在面对螣蛇时的猜测的确是对的，那些不同地域之间的神话传说的确同源，也的确因为政教等因素有失真之处。

在西方的神话中，神王会召集英灵应对诸神黄昏，而放在九州，这个神王便是红衣人，人皇燕林。

在有关世界树的传说中，此树衍生有九个世界，而在东方，九为数极，意味着所有……换个中二点的说法，也便是诸天万界。

而对应世界树的东方神话产物，便是建木寻木与扶桑，建木联通上下，也就是“天”与“地”，寻木联动四方，也便是空间，而扶桑，则象征着日升月落，也便是变化——能量与时间。

作为建木之所在，此时此刻的出云山脉，实际上已经被这三者影响，与朔北冰原连接在一起，成为所谓的雾之国。

雾之国的主人本该是一个被卡布称作老妖婆的、爱穿红衣的女人，她用云梦作自己的名字，既是通过那片大泽暗示自己的身份，也是在暗示自己的权柄——生也死也，梦幻也。

但此时，此地的主人早已放弃了自己的肉身不在此界，理所当然的，她曾经钦定的英灵之首，握有礼器“剑”的权柄的前人皇——燕林成了雾之国的领主。

他放下尺八，缓缓叹息一声，苍老且孤寂。

他对着空无一物的腰间做出拔剑的动作，于是气便听从他的号令，化作一把无形的风剑被他握在手中。

他将剑举过头顶，九州历史上的那些洪荒莽兽妖鬼神祇们所化的英灵便一个个活了起来，听从他的号令。

不需要什么振奋人心的话语，只需要轻轻挥剑一指，他的千军万马便如潮水般朝克图尔特涌了过去，转眼间便将之撕成碎片。

燕林松开握剑的手，英灵们便与他手中的剑一起烟消云散，就连笼罩了出云山脉不知几千几万年的云雾，也很识趣的在此刻退下。

阳光终于洒在这片群山之中，他沐浴在光辉里，就好像在沐浴神的恩宠。

微微抬眸昂首，燕林苍白的面孔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以手盖在眼眶上，想要看清太阳，嘴唇却在阳光下不受控制地颤抖，面色好似一个死去的瘾君子。

“真是……好久不见啊。”

燕林低下头，看了眼躺在自己身前的故人。

“魔王冥一。”

理所当然的，昏睡中的罗睺并没有回复他的话，只有山间的缕缕清风吹拂，带来新开的鲜花的芳香。

他深深吸了口气，贪婪且眷恋。

有人是光的皇帝，有人的臣子叫引力，而燕林，则是象征着变化与运动的风的主宰。

但是，这位风的主宰，他的身形此时却是缓缓消散在风中，脸上带着痛苦之色。

在本该属于他的第九个轮回里，名为沈醉的东西取代了他……没有如期归来，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获得其上、其下之能力。

追逐永生的人终于不死，不死之人又渴望回到人间，他既是因果，也是伟力，徘徊于生与死之间，永无休止。

在消失的最后十几秒，他忽然想起某个跟自己的替身相处的很不错的小家伙，想起他带来的那首歌。

真是令人嫉妒啊，燕林心想。

他对那首歌所歌唱的东西，很是向往。

于是，最后的时间里，他将他最喜欢的歌词缓缓唱了出来，满面泪光。

“你为什么哎~言无声泪如雨；你为什么哎~仰起脸笑得象满月。问那人间、千百回、生老死别与君欢颜，从此永留身边……”

……

[克图尔特已确定死亡。]

永夜城，顺天府府衙附近的一家小店内，爱丽丝坐在角落，摆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大段消息，大概便是出云山脉的消息汇报。

她看着这短短九个字已经发了好一会的呆了。

虽然不觉得克图尔特真能将罗睺彻底留在出云山脉，但是在爱丽丝或者说伊莎的设想中，克图尔特即便不敌罗睺应该也能将之拖住许久才对，甚至运气好点也能将之重创吧？

“取得优势，交手瞬间击败罗睺并将之控制，然后瞬间消失”是什么鬼！难道是想说罗睺故意示敌以弱一击必杀么？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克图尔特，即便是全盛状态的罗格也做不到让他瞬间消失好吗？罗睺要真有这么厉害的话，当年又如何会被还没掌握神通的罗格给杀掉，这不科学也不玄学！

被伊莎控制着身体的爱丽丝双目布满血丝，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面色有些狰狞起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好不容易说服克图尔特跑到九州来复仇，竟然完全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就没了，这可是她手中的一张大底牌！

要知道克希拉可是已经被罗格给杀了，克图尔特这一死可就真死了，绝无以全盛姿态转世的可能，甚至连能不能转世都成了大问题。

想到这，伊莎咬牙切齿地拿起手机，终于给对方回了条消息过去。

[罗睺呢？他不是昏迷了么，你们有没有杀了他？]

很快，对方发来回复：有尝试动手，但无法靠近，他身边数米的范围仿佛被一层领域包裹，任何外来物质进入都会瞬间自燃化作灰烬。

伊莎愣住，领域、自燃，这让她想起罗格的某个能力——魔人天生的控火。

虽然这个天赋能力的强度因人而异，但作为他的父亲……

【啧，岳父大人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

看样子暂时是没什么好办法对罗睺产生威胁了，伊莎也不得不强忍住烦躁的情绪清理了一下思路。

首先，克图尔特的雾气确实对以元气为手段的对手很管用，但这点现在已经没了什么意义，之后可以考虑一下其他位格差不多的家伙，应该也能起到效果。

然后，据附近的观测员所说，在克图尔特消失前他有感觉自己心神出现过异样，似乎有过走神的情况，这点很值得在意，虽然那人称他有核对过时间自己绝对没有被控制住。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伊莎觉得大概率是有人插手了这件事，虽然没有合理的解释对方是如何瞬间将克图尔特给生吃活剥——现场的人表示附近的地面上全是克图尔特的血肉残骸，看上去就像是被狩猎的凶兽给吃掉了一样——但伊莎很愿意相信这个猜测，毕竟她不觉得罗睺能做到全盛状态的罗格都做不到的事情，也深知九州这地方的老毕登有多恐怖。

最后，虽然既没杀死罗睺，看上去也没重创，但拖延罗睺的目的还是已经达到，计划还是可以继续进行。

[继续计划，务必确保建木在我们的管控之中。]

[可是，没有克图尔特的协助的话……]

[没关系，只要罗睺还没有消息传回，永夜朝廷就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我们还有东阳那边的烟雾弹，他们也要分出大量人手和精力去应付处理，现在优势还在我们这边。照我说的做就行，我之后会过去的。]

[好吧，我明白了。]

收起手机，伊莎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又瞥了眼放在一旁的一束鲜花，嘴角勾起一抹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的冷笑。

随即，她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色，再度变回了那个优雅的妖精少女，拿起鲜花走向前台，取走了早已打包准备好的餐盒。

【今天有些失态，但也没办法了，下次一定得注意点。】

拿出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还算差强人意，伊莎点点头，两指拧起装有餐盒的袋子，优雅从容地走出了餐馆，朝着顺天府府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