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东部,出云山脉。

所谓云出之国,科学一点的说法是,这条连绵不绝的高大山脉阻拦了吹向青州大地的湿润空气,故而常年云雾缭绕得名如此。

罗睺踩断一根腐朽的树枝停住脚步,抬手抹了把沾满雾水的脸,又回头看了眼身后三尺不见人的浓雾,不由有些心烦。

他很不喜欢这个地方,无论是潮湿的空气和踩上去听不到清脆响声的树枝,还是这地方名字的来源,甚至是跟这个来源伴生的那家伙。

想到那个伴生者,罗睺不由微微蹙眉——永不消散的水雾,这个地方说是她的主场也不为过,如果在这里碰到被燕云人称作河伯的水洛的话,他大概会再一次饮恨黄泉吧。

“大人,我们又有一人……”

不一会,一小旗官喘着粗气从浓雾中冒了出来,偷窥下那张脸上的纠结神色很显然是想说些什么,但走近后看到罗睺那张严肃漠然的脸,他又将话给吞了回去。

罗睺沉默片刻,左右扫视了一圈。

“还剩几个人?”

“三个。”

罗睺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前进,稍微放慢了脚步以保证他们能跟上自己——其实全死了也无所谓,但罗睺懒得跟内阁的那几个老家伙扯皮,还是给自己留几个证人比较好。

小旗官欲言又止,咬咬牙还是抓紧手中的步枪跟了上去,但刚走出三两步,他的身后便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跟在他身后的一人摔倒在地。

小旗官大骇,立马蹲下身靠在一颗大树上,瞥了眼插在倒地之人胳膊上的箭矢判断好方向,立刻朝那个方向清空了弹匣。

理所当然的,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罗睺走到倒地之人身前蹲下,探出手检查了一下那人的呼吸和心跳,虽然只是被射中了胳膊,但带毒的箭头还是很快对他造成了致命伤害,尽管还维持着生命体征,心跳速度却是在迅速变缓,呼吸也渐渐微弱到无法察觉的程度。

“咻——”

又是一支箭矢袭来,罗睺看也不看一手抓住箭秆,反手便将箭矢扔了回去,这一手操作看得一旁的锦衣卫胆战心惊——这片浓雾,对元气有很强的限制效果,罗睺这一手大概率是凭靠纯粹的武学功夫完成。

而且,浓雾影响的不仅仅只是元气,就连热感应设备在超过十丈的位置也基本起不到作用,甚至连声音的传递都被大幅削弱。如果是在外界,随意一个修炼过元气的锦衣卫都能轻易完成罗睺的操作,但现在……刚才看到箭矢的一瞬间,最后的锦衣卫缇骑都已经觉得罗睺要死了。

“大人……”缇骑咽了口唾沫,想要劝说罗睺撤退返回。

罗睺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古井无波,缇骑被看得一激灵,将话给咽了回去。

摘下地上缇骑的头盔,罗睺将手盖在他的眼睛上,轻声安抚了一句,手腕一抖便给了他一个痛快,又默哀了几秒方才站起身来,朝着刚才箭矢射来的方向走了过去,缇骑和小旗官紧随其后。

三人走出几十米,在一颗树下发现了一具尸体,喉咙上插着一支箭矢,看到箭矢的一瞬间,缇骑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小旗官上前,将尸体的伪装斗篷扒开仔细检查了一番,皱着眉回过头,沉声道:“是羽人。”

羽人号称森林的宠儿,箭术之于他们更甚于剑术之于燕云。燕云王朝崇尚习剑却也不是人人习剑,真要说剑仙正统还得看燕山剑阁,但羽人却是天生的神射手,他们独天独厚的目力使得他们人人在箭术上的成就都是箭术界的燕山嫡传。

罗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点点头招了招手示意二人跟紧自己,继续朝着山脉深处前进。

对于罗睺的决定,缇骑有些不解,想要说点什么,却是被小旗官一瞪眼警告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虽然小旗官也觉得罗睺的决策有问题,但作为军官他有义务保证自己的士兵服从命令。

【这是在送死。】

如此想着,最后的两个锦衣卫拿出了他们义无反顾的勇气。

然后,没走出多远,他们的脚步猛地一顿,随后,两人面目狰狞起来,端起步枪便朝离自己最近的另一人射击,一梭子弹匣打完,饶是锦衣卫特供的防弹衣也无法完全抗住子弹,二人又一起缓缓倒地。

饶是察觉到不对早已悄悄开启法身的罗睺,此时也已是七窍流血,颇为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浓浓水雾看向前方“山峦”的轮廓。

强忍着头颅的剧痛,罗睺发出一声暴喝,身形立马膨胀成数十丈之高法身全开。

而他眼前的“山峦”,则是微微晃动一下,睁开了六只眼睛,透过重重水雾,看上去就像天空中凭空出现了六轮扁月——祂的眼睛左右各三只,分布在头颅两侧。

如果有穿越者在此近距离观察的话,就会看到这有着令人作呕的臃肿肥胖身材的怪物有着章鱼、人类与蝙蝠的特征,再加上祂那通体绿色长满鳞片的皮肤、长有利爪的四肢、背后破破烂烂像是没有长成型的翅膀,以及柔软头部上数不清的触须。

然后,稍有了解的穿越者大概会忍不住高呼一声“我靠,克总!”随后开始逃窜吧。

但是,罗睺不是穿越者,并不了解被佛罗兰斯人称之为克图尔特的克苏鲁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了解,他也不会选择逃避。

就算在那段真实的、波澜壮阔的历史里未曾留下多少笔墨,他永夜大将军的身份也未曾改变,饶是亲手弑父的罗格也不会否认他对永夜的忠心。

现在,佛罗兰斯人将这样一个怪物带到九州的土地上,他又怎会畏惧退缩呢?

压抑住躁动不安的心,罗睺张开嘴巴发出一声怒吼,沙哑的声音渐渐变得高亢,挥舞着燃烧的方天画戟便朝之冲了过去。

纵然孤身一人,亦是千军万马,大地与群山也为之颤抖!

即便弓腰坐在地上也有超过百丈之高的克图尔特发出一声低吼,被佛罗兰斯人称之为精神力的威压立马扩散开来,罗睺立马便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好似遭受到一记战锤的重击,眼前一黑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但战意却是依旧高昂,浑身燃起烈焰。

虽不复全胜之姿,名为魔祖的真正魔王,依旧有着愤怒的业火,代表着业力的火焰驱散了他四周的浓雾,与克苏鲁的精神领域互相抗衡,将之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口中响起的战吼声愈发战意高昂,转瞬之间便拉近了与克苏鲁之间的距离,双手握住方天画戟的戟把将之举过头顶高高跃起,丝毫没有担心离开地面后无处发力,手中方天画戟划过一道弧线,带着破空之音朝着克图尔特的头颅当头砸下。

虽然与卡某人的法天象地法相一样有着字面意思上顶天立地般的身躯,但克苏鲁的身体显然做不到法天象地神通那般像普通人一样灵活迅捷,直到罗睺开始下落时,祂那臃肿的身躯才缓缓动了起来,却已是早已没了回避的可能。

但祂的触须却是有着足够的灵活性,既然无法回避,那就硬抗好了,克图尔特的触须迅速伸长,在祂头顶疯狂扭动缠绕成一根粗壮的长鞭,无需头颅有何动作,长鞭末端触须结成的球便朝罗睺抛了过去。

精神受创的罗睺丝毫没有露怯,反而面色狰狞异常亢奋,看到直径近五丈的“流星锤”朝自己攻来,直接改变目标用方天画戟的月牙刃朝之劈了过去,想要一戟将之划成两半顺着触须结成的长鞭一路直下砍爆祂的脑袋。

罗睺的举动,让克图尔特想起了某个人,就是那人为了几个海妖杀了祂的子女,又毁灭了祂的拉莱耶。

眼前之人,无论是长相、气味还是打架的风格,都跟那人有着高度的相似之处,唯一的不同便是那人朝自己砸来的不是方天画戟而是一杆猩红的战矛。

既然你跟他那么像,那就先从你身上收取利息好了,听说你是那人的父亲,他杀我儿女,我杀他父亲,再好不过。

克图尔特张开血盆大口,背后破破烂烂的翅膀也情不自禁地张开带起狂风,口中散发的恶臭不堪的雾气也因此朝罗睺呼了过去。

方天画戟与触须肉球相碰,罗睺的手臂骨头便立马被震碎,随之法身也被雾气缠绕包裹,位格接近封修的业火甚至都无法做出有效的反抗便被雾气扑灭。

交战不到一个回合,罗睺便瞬间惨败,法身在雾气的腐蚀之下快速缩小,还没等罗睺坠落到一半便已被打回原形。

看着坠落在身前的罗睺,克图尔特发出了得意的讽笑声,探出几根触须将之四肢缠住举到自己面前,张开恶臭不堪的大口肆意大笑着,脑海中不断思考着折磨仇人父亲的办法。

意识已然模糊的罗睺早已没了思考的力气,只觉眼前的这个怪物着实太臭,心中不由有些后悔之前找北古时太过托大。

若是没有被北古打伤的话,自己一定能轻松打赢才对。

“真是不像话啊。”

忽然,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罗睺感觉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克图尔特的笑声猛地顿住,六只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最终在自己脚下不远处看到了一道红色的人影。

“没见过的怪物,你真是有点让人犯恶心。”

那人的第二句话说出口,罗睺也看到了对方,忽地咧嘴笑了起来。

“你这叛徒,怎么还穿着红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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