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言和平然来到安国府。

因为是家宴来的人并不多,大门外就一辆马车,两人把马交由门房小厮,刚进去就遇到姨丈林溪裳在等她们。

准备地说是在等筠言,虽然筠言不见外,但该有的礼数他们从来不少,好比用马车接人,都知道筠言坐不惯马车,肯定会骑车过来,但她可以不坐,他们不可以没准备。

两人进府,筠言让平然先进去,安国府大门一关,她便褪去客套,仅带着关心和谨慎,向姨丈恭贺:“姨丈和表妹失散多年,如今有缘重聚是幸事……不知姨丈是在哪里找到表妹的?”

没别的意思,

筠言找过婉儿,深知人海茫茫里找一个人有多难,特别是失散了这么多年的女儿。

林溪裳脸上的笑容从来没有收起过,听到筠言的恭贺笑得更开了,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孩子她娘当初托孤,那户人家便带着清宁回了洛玉城,但洛玉城生意通达是出了名的,时常南来北往,居无定所,这些年来我一直暗中派人寻访,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津云找到了她,她那声音简直跟她娘一模一样!孩子小臂上的红胎记和生辰,跟邻里所言一致。”

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光是那孩子一开口,林溪裳就知道错不了,那口南方特有的软语,和她娘亲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而且他不光是只看胎记,还采用了绝对严谨的滴血认亲之法,下的是双重保险,结果绝对可信。

筠言虽然仍持怀疑态度,对凭声音认人这门技法不敢苟同,可没有继续深入问题,失散多年的子女重逢宛如老来得子,他现在正兴头,说了多半也听不进去,而且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扫他的兴。

来都来了,又是自己表妹,要识体些,筠言愿意给予善良,不过要想把她当自己人,还有待考察。

两人来会厅,一大家子人有说有笑,但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一张生面孔上,姨娘见了她忙招呼着坐。

筠言却是从进门到落坐,眼神都没从表妹林清宁身上离开过。

那女孩子穿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

身子轻转,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股婀娜多姿,长相极甜美,眼睛水汪汪的,大得离谱。

而且她终于明白姨丈说的声音一模一样是怎么回事了,

不出意外,姨丈前妻是南方水乡人家。

她的音色像吴侬软语般绵,却又带着些水乡人家的咬字用力的口音,像是平然最喜欢吃的糯米团子,糯唧唧的,不,糯得粘牙。

不止如此,还十分健谈,往常见了平然便日落的拉着她的手,寒暄个不停的外婆,今日也一如既往喜笑颜开。

只不过今天拉的不是平然的手,旧人不如新,如今改朝换代,改拉她的另一位外孙女了。

虽然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血缘,但这并不影响老人家散发怜爱之心。

筠言对此早已经习惯,毕竟,打从那次带平然回来过年的那时起,她已经坐惯冷板凳了。

但是啊,

平然为什么也凑上去笑的那么开心?

而且不是一般的开心,是一见如故,是谈笑风生,是其乐融融的那种开心,不禁让筠言有种下一秒两人就要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的错觉。

筠言捧着茶喝一口消火,一不小心嚼进去几片茶叶,苦苦涩涩味道不好,大庭广众顾及颜面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能硬吞下去。

明明是开春的新茶,却苦的要命。

“皇姐。”终于注意到皇姐的平然带着刚认识的女孩子过来,笑容是说不出来的满足,“这位是……”

话说出来有点不对劲,本来想给皇姐介绍一下的,但似乎她忘记问对方是什么名字了。

这不能怪他,是这个女孩子一来就说他像南方人,是她的老乡,接着两人就聊起南方的糕点,而南方的糕点大多是糯米做的,软滋滋的团子。

你知道的,没有人能抗拒又圆又软的东西。

自幼受婉儿姐影响的平然也不例外,那是他的最爱,一聊就上头了,刚才光想着从女孩子嘴里问做法,忘记先问名字了。

“清宁见过表姐。”和几人天南海北聊过一阵的清宁这会儿终于有点羞意了,按着昨天学的礼仪,躬身行礼。

她的动作很是生疏,表情也有点怪异,用眼角的光偷偷打量着这位地位崇高的皇女,威而不严,一袭红衣骄而不傲,笑容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又莫名地有些……和蔼?

确实有长姐的样子,不像身边这位自来熟的小弟弟,虽然说看着年龄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不受世俗污染的稚气。

好吧,有点像小毛孩,见面人名都没问,净顾着打听自己做糯米糍的秘方。

那可是她打算用来开店的,能随便告诉人吗?

一点分寸感也没有。

筠言嘴角微翘,从怀里拿出两个长扁的小盒送过去:“这么多年没机会和表妹见面,这份薄礼当补压岁钱了。”

平然看皇姐送礼了,这才记起今天这家宴是给林清宁接风洗尘的自己空手来,有些不好意思。

筠言看出平然尴尬,偷偷踩他一下,又对着林清宁解释:“另一份是平然随的礼,他来得急,忘放我这儿了。”

清宁收到礼数,及时对平然的印象进行改观,从自来熟的小毛孩升级为自来熟,去掉小毛孩的标签,随后甜甜地向两人道谢。

尴尬得以解决的平然不自觉地往皇姐身边靠着,眼里也有了亮光,冲着皇姐眨眨眼表示感谢。

不愧是皇姐,还是那么地可靠。

筠言虽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但很是受用,心情有所改善。

人来齐了,开席。

其实不是什么大席,家宴又不是老人家七十大寿,不搞铺张浪费大摆三天那一套,就一张长桌,三个空出来的席位是筠言三个师傅,朝堂的三执事,筠言外公的徒弟。

他们有事要办没来,礼倒是先到了。

老人家坐首位女儿挨着她说话,筠言挨着平然,姨丈像左右护法班陪在林清宁身边,给她夹菜,嘱咐她多吃点,人都瘦了。

筠言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没等酒过三巡,平然又和林清宁聊起来了,一个偏身子过去,一个俯耳,像在说悄悄话,林清宁似乎听开心了,竟然还掩着嘴笑笑。

“我们那河多倒没什么好玩的,龙舟一年也才划两次,倒是每日必有人游湖,公子哥们喝得五迷三道站船头上吟诗。”

“好听吗?”平然印象里的诗其实就那样,对于吟诗并不热衷,他没出过远门,没办法想像天高任鸟飞,对每天都有人咏诗的事感到费解。

“不好听,好看。他们水性不好,喝急了站都站不稳,往往没念完就掉水里了。”

然后就可以把船划过去捞人,并贴心送上干净衣物,赚笔小的。

后面这点清宁没说。

她生活并不如这些人悠闲,养父母患着风湿,年迈力轻,每天醒来一睁眼,三张嘴既要吃饭又要吃药,直到她被接回来之前,衣食仍然是她需要长期解决的问题。

筠言听到游湖和吟诗,忽地想到平然穿着白衫坐在莲蓬船上给他抚琴的情景,心中升里一股不可言喻的期待:“平然想去吗?改天皇姐带你去划舟好不好?”

几乎不经犹豫地,筠言问了旁边的平然,下意识地忽略坐在稍远处的清宁。

“好啊。”平然欣然答应,想了想只自己和皇姐去不好,有把林清宁排挤在外的嫌疑,按照皇姐“可以不去但不能不问”的教诲,客套地问身边少女,“你去吗?”

筠言笑容凝滞,凝眸一冷,却是转瞬即逝,虽知道这时候出于礼貌并不好给人甩脸色,心中万重不愿,愣了片刻,才压下心中不悦,看向这位表妹,目光平静。

“我刚回家,想多陪陪爹娘,就不去了吧。”林清宁心细眼明,注意到这位表姐神情有刹那不对,委婉拒绝。

她没学过武,但也能感觉到那转瞬即逝的杀意,暗道皇公贵族果然都喜欢笑里藏刀,此处非久留之地,认真干饭,想着干饭早点撤。

筠言同样有此地不可久留之感,虽然但是,这位表妹给她的观感并不好——有点像婉儿。

对,她最不喜欢的婉儿,那种明明无仇无怨却无意识地想要排斥对方的感觉,在今天,又回来了。

酒过三巡,席吃得差不多了,外婆习惯早睡,先前陪着两个小辈聊了半天,用过饭就去休息了。

林溪裳则是还有公务在身,需要回处理。

一切都在往筠言期待的发展,她拿来帕巾擦擦嘴,碗里的饭没怎么动,思绪低落,几乎都在喝酒,脸颊上两抹晕红,有些微醺。

筠言拿下平然手里的筷子把他叫醒,醉醺的感觉让脑子有些不清醒,习惯性地拿过帕巾要替他擦嘴,好在及时止住动作,转而把帕巾放在他手里,让他自己擦。

“太晚了平然,和皇姐回家。”筠言语气有些失落,拉着平然刚要起身,没跟着姨丈回家的姨娘这时却突然起来叫住了她。

“言儿别急着走。”姨娘绕到筠言身边挽住她胳膊,“姨娘有话要跟你说,你随我来。”

“可是……”筠言心里万般不愿,她们一走,这里就剩下平然和林清宁,但是看看明明没喝酒的姨娘脸上红的吓人,又禁不住好奇,跟着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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