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指尖一瞬,春日万物复苏,夏日骄阳似火,秋日金黄叶落,冬日银装素裹;四季轮换不断,当初的女孩如今也褪去了昔日少女的骄气,剑眉星目间尽是岁月和生活沉淀下来的深邃。

庆帝也老了,

打从六年前那场叛乱开始,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华发早生,龙颜皱纹横生,倒是更显几分威严。

今日是朝会,

但这朝会是私人的。

庆帝望着底下一儿一女,目光混沌凝重,不知所想。

良久,终于叹息着开了金口:“有件事儿,私底下交给你们办。”

“父王只管开口。”筠言声音坚定,力透人心。

“儿臣定不侮命。”鸿羽声大嗓亮,答得有力,但心里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

六年了,他这个老二何曾得到老头子多少青眯?

只是身在其位,心里虽然有牢骚,嘴上说不得,日常有事都抢着做,抢不抢得到另说,说话一定要大声,不然恐怕连边缘位置都没得站。

“近年来国库虽盈,朕的私库却是日益消瘦。”庆帝目光少有的移到大儿子朝鸿羽身上,轻笑两声,“这私库说是朕的,其实过不了多久就是你们的,将来坐上朕这个位置,生前打赏功臣,死后整修陵墓,从国库掏钱多不体面。就当是帮你们自己以后找个体面的生财路子。朕看晋国的东西就不错,鸿羽,这回可别怪父王偏心,私库的事儿交给你,你去办。”

朝鸿羽眼前一亮,都顾不得宽慰庆帝两句长命百岁洪福齐天不会英年早逝,先躬身谢旨:“儿臣定不侮命。”

冷板凳坐了这么多年,终于该自己上场了吗?!

筠言仍维持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面不改色,悲喜并不溢于言表。

私库与国库有别,皇帝私人的财产,不同于国库有金银财宝和各大粮仓,私库的计算方式只有单纯的钱,虽然私库的体量比不上国库,但也不会逊色太多。

有些朝代赶上多灾多难,当皇帝的也得自掏腰包填补空缺。

据她所知,父皇的私库,主要营收是从盐铁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中抽层。

近年来无灾亦无战乱,父皇的私库除去平时赏作出好诗好词的江湖诗才,买一些古玩字画外,几乎没有动过。

这回说想要扩拓财路,恐怕并不只为私库。

鸿羽和筠言都在同一时间想到晋国,

晋国当年有人造出玻璃,凭着一件透明结实的玻璃器,几年来不知敛了多少皇宫贵族的财,把瓷器生意压得喘不过气。

而馨国,瓷器闻名天下。

当年父皇为了让馨国瓷器有所存依,顺战乱之事阻断与晋国商路。

但这种事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如今时过境迁,玻璃器偷买偷卖早已在馨国贵族中蔚然成风,而父皇当初的禁断两国商路的旨意,反倒让其身价倍增,成了晋国敛财路上的垫脚石。

看他这样子是后悔了,又不好把禁令撤掉,遂想让儿子替自己偷偷做?

筠言估摸不着,但她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事情不交给她,并不代表她不能做。

不然今天叫她来干嘛?

而且以后登基上位,私库能让别人管吗?

不能,

所以明里暗里看,自己都要偷偷插一手。

鸿羽多年终于坐到热板凳,欣然退去,脸上带着浓重笑意,他很高兴,比老婆生了儿子,而且还是四胞胎,还要高兴。

筠言刚要走,庆帝却叫住了她。

鸿羽的神情一下子微妙起来,心中暗道不妙,皇帝老爹突然大发善心要给他一个好差事,却又独留女儿说悄悄话,怕是有更妙的事交待?

筠言心里也泛着嘀咕,

如果真还有好事,还当着朝鸿羽的面偏心,怕是不太好,这很不父皇。

“言儿,你岁数不小了。”庆帝挠头,似乎不是很想说,“可有看得上的?”

委婉揭示,该找面首。

作为一位合格老爹,提醒女儿找猪,庆帝觉得很不是滋味。

筠言也有些懵,少有的在父皇面前表现得猝不及防,但很快又镇定起来:“儿臣心系国事,儿女情长……”

“心系家国是好事,但现在又不是战时,国泰民安之际,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不是坏事。”庆帝对答如流,这种借口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说烂了。

虽然不好意思说,说出来还不是滋味,但不说不行。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放在美人身上也适用。

万一女儿尝到情爱的甜头后想坐龙椅的心思就下头了呢?

就算没有,以后坐上皇位,也一样要找,若是到那时才觉察,为时晚矣,祸国秧民。

筠言颇为郁闷,两父女没有往常谈论国事的高谈阔论,两人大眼瞪小眼,说没几句,几乎全是眼神交流,没一会儿私会便散了。

筠言骑着小红马,带着父皇让她找顺眼男人的皇命,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一双冷瞳在街上的人来人往中游走。

以前她练功,批奏折,近年来热衷于扫除贪官污吏,因为奉旨抄家后能领受公赏,既能挣外快又能打压异党,乐得其所,何其快意,没空寻思男男女女之间的情情爱爱。

筠言这次并不急着回府,骑着小红马在街上闲逛,冷目打在别人身上,他打量过一眼,自动自觉地将眼神闪走。

夺目红衣绣纹金丝,长剑剑匣绘凤纹兽,汗血宝马雄赳气昂,这是身份象征;加之筠言修习六年帝经后不怒自威的杀气,则让人不禁联想到江湖刺客,而且是顶级的那一类。

上京城内有名的贵公子都懂得明哲保身,有亲属在朝为官者,谁不认识一袭红衣?无人敢看,甚至远远地还能看见有几个讨好在茶楼之上行礼,有些滑稽。

街上流氓混道的皆是欺软怕硬之辈,比谁都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剩下的多是些没见过世面的穷书生,亦或是家中有些资财,懂几分礼数的书生,大概是富小姐私奔情义书生的话本看多了,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看得筠言直想冷笑。

面首……

筠言在心中默念这个词,忽的生出嗤之以鼻的漠视,调转马头,赶着小红马回自己的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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