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言溪望向霁无月住处的方向,若有所思。

在她的记忆里,沈卿秋似乎从来都没有对她用过那样的语气说话……

不,别说是语气了,很多时候连正眼看她都有些心虚。

——所以,那时才会选择了他么?

可是……可是按理来说那家伙只不过是一个……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才对。

理应是这样才对。

竹言溪轻轻咬着嘴唇,她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在了通往后山的小路上。

她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沈卿秋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甚至连师尊的面子都不愿意给——

……

北境的竹家,虽然算不上豪门,但至少也是在某些场合能说的上话的大家族。

只可惜到了竹言溪这一代,偌大的家族居然凋敝到只有区区三名主家的子嗣——

大哥,她自己,还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弟弟。

竹言溪的兄长修行资质绝佳,年纪轻轻便早已是苍梧剑宗的圣子之一,也是传闻中最有希望接过剑宗衣钵的继承人之一。

但是他很早就离家前往苍梧剑宗修行,而当时的家主仅有他和竹言溪两个子嗣,前者一心修道,自是没有精力好好打理这风雨中的家族。

至于后者……竹家还从来没有将家主的位置传于女子的先例。

所以,当老家主知道自己那年轻的夫人又为膝下添了一名男丁之后,当场激动地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从那以后,竹言溪在家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当时尚且年幼的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在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之后,家族里的大家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

她去问家主,问生母,问伺候的丫鬟,问柴房的小厮,问后厨的厨子,问她所见到的每一个人。

可是竹言溪得到的要么是三两句敷衍,要么就是被人像瘟神一样躲着走。

她记得那年除夕,北境下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雪,到处都是一片热闹祥和的海洋。

竹府自然也不例外。

弟弟五岁了,为此竹家家主特意借此机会大宴宾客,在府里摆了一桌又一桌酒席。

那平日里已经算得上奢侈的菜肴一道接一道的被端上桌面,众人簇拥着弟弟和家主坐在主桌,观看青沙坊的曼妙舞女们献上的舞蹈。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贺喜之声不绝于耳,鞭炮爆竹声响彻天际——

唯独忘记了出门之后被锁在外面的竹言溪。

忘记了给她留门,忘记了给她留座,忘记了给她留餐具,忘记了这偌大的竹家还有个人叫做竹言溪。

忘记了有人冒着大雪来到街道上,穿过拥挤的人群,谨遵嘱咐来给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买点缓解腹胀的补药。

而弟弟腹胀的理由,是下午偷吃了厨房原本要给家主的桂花糕。

竹言溪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她转身抱着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天空亮起的灿烂烟花。

那璀璨的光辉映照在她的脸上,多亏有震耳欲聋的爆竹声,这才没有让别人听到她深埋在膝间的啜泣。

后来,哭累了的竹言溪不知不觉靠在墙边睡着了。

要不是有一位老妈子念着几分情谊偷偷从侧门溜出来将她带回府内,恐怕竹言溪要在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一直坐到天明。

竹言溪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是因为自己不像兄长那般优秀而让家主失望导致的。

于是,竹言溪便向家里提出了拜师修行的想法,想要以此证明自己并不会比兄长差多少。

那天霁无月正好下山游历,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站在路边遥望朝云山的竹言溪。简单的测试了一下竹言溪的资质之后,她便成为了霁无月的第三名弟子。

修行的时光过的飞快,不久之后竹言溪便听到了弟弟被立为下一代家主的传言。

除此之外,还有家主要让她在北境几大宗门的圣子候选人中挑选一个,并将其作为联姻对象的消息。

至此,竹言溪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原来并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而是自己对于竹家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若是能提供点价值那再好不过的物件罢了。

……

沈卿秋从另一条路绕回了自己的屋子。

对于他来说,宗门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简直比自己的屋子还要熟悉。

他认出了那个站在杏树下等自己的人是谁,但是现在的他时间紧迫,并没有多余的部分去浪费。

沈卿秋知道竹言溪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虽然上一世这个女人确实让自己有一段非常难过的经历,但是现在他对于竹言溪更多的是抱有一种莫名的怜悯。

按照上一世的剧情,竹言溪在完成家族联姻的使命前就香消玉殒了……连带她的家族一起,都被作乱的魔修烧成了灰。

对此,沈卿秋无能为力。

因为现在的他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弱鸡,连自己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从何而谈保护别人呢?

沈卿秋摇摇头,在心底暗暗的叹了口气。

眼下,若想不再重蹈覆辙,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修复自己的寒魄道体,让自己的修为最起码成长到和竹言溪相当的程度才行。

可是沈卿秋现在的修行进度实在是慢的令人抓狂,想要以这种慢吞吞的速度追上竹言溪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但好在他还有上一世的记忆。

霁无月的这一门弟子都是符修,他们平日里所负之剑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被当做法器使用,而并非像苍梧剑宗的剑修那般主要用于近身缠斗。

一旦被人近身,便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这种问题并不局限于霁无月这一门,同时也几乎是整个璇玑宗的弱点。

想象一下,一群弱鸡法师被战士或者刺客冲到人群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宗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耗费了不少的心血,他从秘境之中寻找各种天阶与地阶不等的灵器剑谱,又千方百计的促使璇玑宗与隔壁的苍梧剑宗联姻以形成更加牢固的同盟。

只可惜积重难返,宗门的问题根本不是区区这些举措能够挽救得了的。

上一世的璇玑宗便是被一名用剑的邪修屠戮殆尽,几乎全灭。

那邪修护体罡气极其强横,宗门的各种符印咒法对于他来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更是如同虎入狼群,无人可挡。

璇玑宗宗主和第二、第三门的门主为了掩护门下弟子尽皆战死,第一门门主霁无月拼尽全力将那邪修打成重伤,这才勉强拖到了主角到场捡了人头。

沈卿秋的目标便是老宗主费尽心机搜罗的那些宝贝,反正就算他不出手也会在将来被原主摘了桃子。况且那个阶段的原主根本看不上这些玩意儿,与其暴殄天物倒不如拿来武装自己的好。

一边想着,沈卿秋一边躺到床上做起了计划。

他将灵力凝聚于指尖,根据记忆凭空绘制着宗主藏在藏书阁地下宝库的秘宝。

沈卿秋先前之所以请求霁无月帮助自己,为的就是在宗门大比时取得名次以获得进入藏书阁的许可,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接近那个地方的机会。

提高修为,参加宗门大比,取得藏书阁的秘宝,偷学剑法并掌握那把灵剑……

由于霁无月也说不清苏芸景出关的时间,所以沈卿秋只好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计划提前。

上一世的事情最好尽量按照其原本的进度按部就班的前进,毕竟沈卿秋自己也只有一世的记忆,他可不想因为某些原本可以避免的意外而错失这宝贵的重生机会。

过了一会儿,藏书阁宝库的路线图便被他绘制了出来。

沈卿秋从旁边拿过一张白纸,将闪烁的图案印在了上面,然后又从墙壁上扣掉一块松动的砖头将其藏了进去。

时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时间那不可阻挡的脚步。

做完这一切之后,沈卿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又躺回了床铺上。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留给他的时间又太紧。

思绪越来越纷杂,沈卿秋也感觉越来越烦躁。他不耐烦的转过身去,却在鼻息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霎时间让他睁开了眼睛。

那香气的来源是一块小巧而柔软的黑色薄纱织物。

沈卿秋从床上坐起身,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捏起了那个东西,把它从床上提起来仔细的端详了一下。

嗯,猜得没错,果然是那个玩意儿。

沈卿秋觉得自己一定是昏头了,竟然在收拾床铺的时候出现了这么大的漏洞。

他撇了撇嘴,转身拿着那个东西准备丢出门去,却没想到正好在开门的时候撞见了一个人。

“啊!?”

竹言溪准备叩门的手凝固在了半空。

“你怎么在这里?”

沈卿秋疑惑地看着她。

竹言溪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却没想到正好看到了沈卿秋手中的东西。

“你……那个……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她的话吞吞吐吐,俏脸也“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你说这个啊,那正好——”

沈卿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竹言溪的手上。

“——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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